第29章 探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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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裡,仝蘭芝從三哥的家信中得知爹爹身體欠佳,她抱著小芳坐火車回到了蘇北老家。

到了高樓鎮,仝蘭芝冇有先回孃家,她怕婆婆挑理,而是先去了婆家。

下了徐淮公路,仝蘭芝遠遠地就看見坐在門口的婆婆。二弟的孩子保衛,圍著奶奶跑來跑去的嬉鬨著。二弟媳不在家,於年初到大慶去了。聽說那裡還是一片荒原,帶孩子去不方便,便把孩子留在了家裡。

仝蘭芝遠遠地大聲喊道:“娘!”

陳劉氏順著聲音望去,見是大兒媳抱著孩子回來了,她高興地小跑上前去抱過小芳親了又親,說:“我的大孫女來看奶奶嘍!”

仝蘭芝回家的訊息不脛而走,很快東院兒的大嫂,後院的二孃都來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問著各自關心的問題。

仝蘭芝從提兜裡小心地取出與丈夫的合影照,遞給婆婆。

陳劉氏手捧照片翻過來翻過去看了又看,自從陳廣良參軍這麼多年,陳劉氏是第一次見到兒子的身影,她一刻也捨不得放下手裡的照片,用粗糙的手撫摸著照片。後院的二孃也很想看看照片裡的大侄子,但擠不到嫂子的跟前去,急得大聲說:“俺嫂!你看夠了冇有?快讓俺也看看。”

“照片不能給你,你擠到俺身後看。”陳劉氏讓大家往後挪了挪。

“哎呦!廣良這身裝扮真不賴,蘭芝你好福氣呦。”二孃感歎道。

東院的大嫂羨慕地說:“大娘!二孃!你們光誇俺廣良弟是才俊,冇看俺蘭芝妹也與眾不同嘛?這叫郎才女貌!”

眾人一齊點頭說是。

陳劉氏高興地喊來小紅,說:“去街上告訴你爹,晚上回來帶點兒菜回來。”

“娘!你把照片也給俺看看,俺纔去呢。”小紅央求著娘,她看娘冇有要給的意思,又說:“你不給俺看看,俺就不去街裡。”

“小丫子,還和俺叫板?快去!”陳劉氏生氣地催促道。

小紅剛要走,

仝蘭芝忙攔住小妹,看著娘說:“娘!小妹去街上可以,彆讓爹買菜了,俺在家做,有什麼吃什麼就管。”

這時,大家都散去了。

陳劉氏看看兒媳又望望小鍋屋,說:“你去小鍋屋看看吧,拿什麼做飯。”

仝蘭芝來到小鍋屋,鍋台上隻見空空的灶膛,不見了鍋。她衝出來問娘:“娘!鍋怎麼不見了。”

陳劉氏提高嗓門不滿地說:“這不是大鍊鋼鐵嘛?家裡的鐵傢夥什麼的,都全拿去鍊鋼嘍,不用做飯,現在都吃大食堂呢。“

二妹陳秀菊滿腿粘滿了泥土,從地裡回來了。仝蘭芝熱情地上前喊著二妹,陳秀菊拉著個臉像冇聽見一樣。仝蘭芝又端來一盆洗臉水,也被陳秀菊端起來潑了一地。

陳劉氏看不過去了,說:“你大嫂好心給你端水讓你洗洗,你怎麼潑了?”

陳秀菊生氣地說:“俺不稀罕!”

陳劉氏責怪秀菊道:“你大嫂幾年都冇有回來了,你見了大嫂抽的哪門子瘋?”說罷抬手要打。l

仝蘭芝攔住婆婆,說:“娘!彆怪二妹,肯定有什麼事呢。”

陳秀菊大聲地帶著哭腔說:“彆裝好人,大哥娶了你就歸你了,不是俺大哥了。”

仝蘭芝看看娘又看看二妹說:“二妹!這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你大哥怎麼你了?給俺說,俺回去說他,讓你給你賠禮。”

“哼!你說大哥,大哥還不是聽你的,春節前俺給大哥寫信,讓他給俺買一支鋼筆,他不但冇給俺買,連信都冇給俺回。”

“二妹,你肯定是誤會你大哥了,隻要你大哥能辦到的事,他肯定會去辦的;你大哥冇給你買也冇回信,八成是他忙的把這事忘了,你大哥那菩薩心腸你還不知道嗎?有時候他自己寧願餓著,都把飯送給彆人吃呢。”仝蘭芝給丈夫辯解道。

“肯定是你不讓大哥給俺買的。”

陳秀菊繼續埋怨著大嫂。

仝蘭芝委屈地說:“二妹,唉,俺真不知道有這事兒,不過俺給你帶來一雙軍用膠鞋和一雙襪子,還有雪花膏呢。”

陳劉氏上前站到秀菊和蘭芝中間,說:“二丫,氣也給你大嫂撒了,事情說清楚就管了,彆不依不饒的,俺生的俺知道,準是你大哥忙忘了。”

仝蘭芝又打來一盆水,陳秀菊這時也不再生氣了,坐下來洗完腳穿著鞋撒子,一把從大嫂手裡拿過膠鞋進屋了,她坐在床上翻來覆去把手裡的膠鞋看了又看,塞到了枕頭底下。

傍晚,仝蘭芝隨家人來到大食堂排隊吃飯。

文昌隊的大食堂在村委會裡,門前搭起一個大草棚子,幾張簡易的飯桌,東倒西歪的長條凳橫七豎八地擺放在桌子周圍。

鄉親們打好飯菜,圍坐在桌子一週,年青人索性沿著牆根蹲成一遛悶頭大口大口地吃著,吃飽了打著飽嗝呦五嗬六地起身離開。眾人散去後,飯桌上剩著許多冇吃完的飯菜,還有幾個吃了半拉的饅頭。

仝蘭芝在心裡暗暗地歎息著:這也太浪費了呀,這得有多少糧食才能經得起這般大吃大喝和浪費呀。

吃完飯回到家,公爹帶回來幾塊點心,分給孫子、孫女兒,又一手一個抱在懷裡出門兒炫耀去了。

“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清晨,喇叭裡傳來了高亢的歌聲,

仝蘭芝暫彆公婆,懷抱芳芳來到朝思暮想的孃家。

進得門兒來,蘭芝見爹虛弱地躺在藤椅上,娘搖著蒲扇端著茶碗坐在旁邊。蘭芝喊出“爹!娘!”

的那一瞬間,淚水已決了堤似奔湧而下。

離家兩年,仝蘭芝發現孃的頭髮已白了不少,爹的身板兒也不如從前了。

小妹仝蘭勤從裡屋跑出來驚喜地喊著“大姐!”

蘭芝發現小妹的身高都快攆上自己了呢。

仝邱氏高興的把小芳攬到自己懷裡,說:“你來信說要回來,也不知道是哪天,就天天盼著。”

仝邱氏抱著外孫小芳,稀罕地瞧了又瞧。仝掌櫃看著臉色不再那麼紅潤,甚至有些蠟黃的大閨女,眼角裡溢位兩滴混濁的淚花。

仝蘭芝蹲在爹的藤椅旁邊,握緊爹的大手,輕聲地詢問:“爹!身體可好些了嗎?”

仝掌櫃邊咳喘著邊應著,拉著扶手要起來。仝蘭芝上前助力,

仝掌櫃站起身。蘭芝攙扶著爹踱步來到院子石榴樹底坐下,蘭芝一手在爹的後背揉搓著,一手拿著扇子給爹驅趕著蚊子。

“仝掌櫃,今天精神頭不錯嘛!好久冇見你出來坐了。蘭芝!你這一回來你爹的氣色好多了呢。”

馮姑姑從自己屋裡走出來說。

仝邱氏抱著小芳從屋裡出來,一起坐在石榴樹下的石凳上。仝蘭芝問娘:“娘!家裡有什麼要洗的要縫的,都找出來。”

仝邱氏說:“你回來就好,啥都不用你做,陪你爹說說話,好生地休息幾天。有些縫縫補補的活兒,連同你洪姑姑家的,你幾個哥嫂早都弄好了。”

“爹!趁著暑假俺在家,俺帶你到徐州去好好瞧瞧病吧!”仝蘭芝懇切地說。

仝掌櫃閉著眼睛,擺了擺手。仝邱氏說:“你爹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會去的,家裡的藥也從來都冇有斷過。”

仝蘭芝忍不住把昨天在婆家的所見所聞說給爹孃聽,仝邱氏歎氣道:“你爹他就為這事兒鬨心呐。”

仝邱氏說:“你幾個哥家裡現在也是那樣,不用做飯,一日三餐都在大食堂。鄉下如今都這樣,隻要能化成鐵的都拿去化了,可巧了那些懶人了。”

小芳的到來,一下給小院增添了不少生氣。口齒還有些不太清楚的她,一個勁地外公外婆地喊著,問問這問問那:“外公,這是什麼?”

“外婆,這個我吃。”

“外公,去外玩。”

小芳抓起院子裡地上曬著的花生,往小嘴裡塞,外公說:“這可不能吃哦,這要問問洪姑奶奶給不給吃?”

小芳鬆開外公的手,跑到洪姑奶奶麵前,小手指著在地上晾曬的花生,咿呀著說:“

洪姑奶,我要吃。”

說罷就跑過去蹲下來兩手一抓,轉身鑽進外婆懷裡,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仝蘭芝回到爹孃身邊,她變著花樣給爹孃做吃的,給爹孃說著這兩年在南京的見聞。

仝掌櫃知道閨女在南京生活的不錯,那顆懸著心總算放了下來。仝掌櫃感覺身體輕鬆了許多,飯也比平常吃的多了些。

這不,早上吃過飯,仝掌櫃穿戴整齊到公司去了。

仝邱氏在家和娘一起打靠子納鞋底,和娘聊著家務事,仝邱氏說:“你爹準備年底退休了,聽說以後你爹月月還有工資拿呢?”

仝蘭芝用肯定有語氣告訴娘:“是真的呢,娘!爹是公家的人,退休了公家也照常發工資,看病還給報銷費用呢。”

“那你爹以後吃喝不愁了?”仝邱氏舒了口氣說,“你三哥也在櫃上,那今後也和你爹一樣?”

“嗯!娘!一點不假。”仝蘭芝開心地對娘說。

“俺懂了!隻要端起公家的飯碗,就吃喝不愁了,你上體校的二妹俺也不用愁了。你大哥、二哥眼下看,還是挺好的,就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就說眼下這家家不做飯都去吃大食堂,你爹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擔心有一天會把集體的那點兒家底全吃光了,萬一再碰到年成不好的時候,就難了。”

晚上,仝掌櫃回來,一家人坐在石榴樹下納涼啦呱,仝掌櫃聽蘭芝說在南京的房東也姓仝,更是放心了不少,他對大閨女目前的生活狀況很是滿意。

仝蘭芝氣哼哼地說到陳廣良愛管閒事,愛出風頭的毛病時,仝掌櫃微微笑著一字一句地說:“廣良這孩子還是不錯的,就是性子太直,常常吃眼前虧,但吃虧有時也是福呀。”

“爹!你怎麼和桂香說的一樣呢。”仝蘭芝驚奇地說。

仝邱氏一聽提到了仝桂香,忙說:“你倆一起長大的,又都在南京做事,相互多照應著點。”

“娘,明天俺去看看桂香她娘。桂香還托俺給她娘帶了東西呢”

“那還不快去,你到家都好幾天了。”

蘭勤從屋裡抱來哭鬨不止的小芳,仝邱氏拿來糖果塞到芳芳小手裡,芳芳看了看把糖果甩了出去。

仝邱氏把芳芳摟到懷裡,說:“是不是想吃奶了?給啥都不要呢。”

芳芳掙脫了外婆,鑽到媽媽懷裡掀媽媽的衣服,蘭芝抓住女兒的手,打了一下,小芳哭得更凶了。

仝掌櫃看著瘦弱了的蘭芝,說:“孩子快一歲了,還冇有斷奶嗎?”

仝蘭芝說:“爹!還差兩個月就一歲了,這孩子四個月就長牙了,不到十個月就都到處跑了呢。”

“孩子是喂的不錯,可憐了你嘍,平日給她加飯了嗎?”

“加了點,爹!最近她老盯著奶吃,飯吃幾口就不吃了。”

“該給孩子斷奶了,要不你們娘倆身體都會吃虧的,看看你,麵黃肌瘦的樣子,昨天你娘夜裡,還為你偷偷地抹淚呢。”

在孩子麵前不善於言辭的父親,其實一直都在默默的關注著每一個孩子的成長。

仝邱氏抱過剛吃過奶的芳芳說:“說斷就斷,今天你就回婆家去,把孩子給娘,三天以後你再回來。”

仝蘭芝雖說還有點不忍心,但隻好聽了爹孃的話。

仝蘭芝把孩子交給釀,自己回到婆家。夜晚腫脹的**痛的她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好不容易熬過三天,疼痛消失了。

等她再見到女兒時,小芳像變了個人,自己端著橡皮碗抓著小湯匙,吃飯的積極性可高了呢,見到媽媽小嘴兒一撇“哇“”的哭了起來。

晚飯後,仝掌櫃很正式地給仝蘭芝說:“我想讓你大哥隨你去南京某個事做,村上的大食堂早晚會被吃空的。你大哥自幼在飯莊做過學徒,好歹算有個手藝,出去某個事做應該不難。就剩下你二哥了,他扒運河推土時好強,累的吐了血,不能扶重了,隻能留在鄉下了。你和你二妹、四弟現在都好了,你小妹我也希望她以後能飛出去,人年輕的時候還是要出去闖一闖的好,以後記住不管多難都要讓孩子上學。”

仝掌櫃這段意味深長的談話深深的刻在了仝蘭芝的心裡。

開學的前幾日,仝蘭芝抱著小芳,大哥提著行李,在一個大雨磅礴的清晨,揮彆爹孃的瞬間,淚水、雨水交織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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