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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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樓鎮文昌隊的廣播裡,傳來生產隊長陳述章的大嗓門:“社員同誌們!今天務必按時出工,男社員繼續深挖排澇渠,女社員都去平整打麥場,麥子還有20天就要收割了。”

陳述章的話音剛一落定,喇叭裡便傳來了歡快的熟悉的歌聲: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陳劉氏在小鍋屋裡彎腰正在盛飯,咚咚咚,門外傳來腳步聲,陳劉氏頭也不回的說:“保衛!快給爺爺把飯端過去,他去店裡可不能晚嘍。”

陳劉氏盛好兩碗稀飯,仍不見保衛的蹤影,直起身來回頭一看,呀!陳劉氏眼都直了:大兒子穿著藍布中山裝上衣、藍布褲子站在眼前。

陳廣良由心的喊道:“娘!”

陳劉氏激動地放下碗,顫抖地撫摸著兒子,仔細地端詳著,含著淚朝門裡喊:“他老爹,可不得了嘍,快出來,廣良回來了。”

陳劉氏邊喊著老伴,邊伸頭往院門外看,問兒子:“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陳廣良說:“娘!蘭芝她學校還冇有放假呢。”

陳老爹手裡攥著菸袋,從屋裡快步出來,陳廣良朝爹立正:“爹!”

陳老爹嘿嘿嘿地笑著,圍著大兒子轉了一圈兒,幾個孩子站在一邊愣愣地看著。

陳老爹喊過幾個孫子,說:“保衛、保國,快喊大爺;大林子,喊大舅。”

陳廣良把孩子們一個一個拉到麵前,說:“保衛都長成半大小子了,上幾年級了?”

陳老爹跺著腳笑著說:“上了兩個一年級了,這孩子不識數怎麼弄?”

“保國,告訴大爺你幾歲了?”陳廣良拉著保國的手問。

“俺五歲了,你真的是俺大爺嗎,以前怎麼冇見過你呀?”保國歪著頭問。

“以後你就天天能見到大爺了。”陳廣良說。

“俺大舅!俺明年就能上學了,外奶經常說起你,說你在南京當解放軍呢;俺長大了也要去當解放軍。”大林膽子最大,先和大舅搭上了話。陳廣良喜歡地抱了一下大林。

陳劉氏走過來上下又把兒子看了一遍,手在陳廣良頭上摸索著,說:“頭上的傷好利落了?還頭疼嗎?”

“娘!早好了。”

“快進屋吃飯。“

陳廣良坐下後,見家裡小飯桌上隻有幾碗稀飯和幾個紅薯,問爹:“爹!家裡天天都吃這個?”

“有你們姊妹幾個月月貼補,這已經算好的呢,有些人家碗裡根本冇有糧食,都是些胡蘿蔔什麼,稀飯都能照出人影。”

陳老爹歎了口氣說。

陳劉氏拿來幾張玉米麪煎餅,剛放到桌上,幾個孩子一人搶了一張拿在手上大口撕咬起來。

陳劉氏既生氣又疼愛地說:“慢點吃,冇人和你們搶,三個淘氣鬼。”

陳老爹吃了幾口飯,攥著菸袋去中大街店裡上班去了。

陳廣良家前屋後轉著看了一遍後,坐在孃的身邊,慢慢地聽娘東一句西一句的絮叨:“你走後冇幾年,老二也當兵去了,老二家的生下保衛去了大慶,後來在大慶又有了保國,這倆孩子一直都是在家裡俺帶的。你二弟來信說油田上很忙,根本顧不上孩子。俺怕以後蘭芝怪俺隻給老二帶孩子,你也把芳芳送回來給俺帶吧。”

陳廣良微微笑著說:“娘!芳芳到九月份就該上學了,跟她媽一起挺方便的。蘭芝不是那樣計較的人,你不用擔心這個。”

陳劉氏又接著說:“這些年,每一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保衛他媽去了大慶,來信說那裡住什麼地窩子呢,俺也不懂什麼是地窩子。好在那裡的土地都是黑色的肥得很呢,撒上種子就能長出莊家來。保衛他娘和那些婦女們一起開荒種地,聽說現在不愁吃喝了,經常還能給家裡寄些糧票來呢。你三妹秀紅到了大慶也找到事兒做了,你二妹在新疆一開始在鄉下,現在好像在什麼供銷社門市部上班,說是離火車站很近。你大妹剛生下老二不久,日子也還說得過去。哎!你們兄妹幾個現在都能夠到飯碗嘍。老話說得一點都不假啊,人挪活,樹挪死。娘看來看去,覺得你的小日子和他們幾個比是最好的,你這次回來能住幾天?”

陳廣良堅定地說:“娘!俺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準備在老家謀個事做,好方便照顧你和爹。”

陳劉氏乍一聽,驚愕地問:”你要回老家來工作?公家讓你回來的?”

陳廣良慢騰騰地說:”不是,是俺要回來的,俺不放心你和爹,俺是老大理應回來。“

陳劉氏並冇有為兒子的孝心而欣喜,反而怒色道:“你給我趕緊回南京去,剛纔還誇你的小日子最好,有多少人都羨慕著啊!你媳婦孩子都在南京,你一人跑回來守著我們,你以為這樣我們就好過了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想氣死娘啊!你回來能做什麼?”

陳劉氏越說越激動:“你是為了國家死過一回的人了,你知道嗎?就這幾年娘纔算能睡個整覺。你在南京做事不是挺好的嗎?先前你寫信回來說要回來,你爹不是回信告訴你,千萬不能丟了南京的事跑回來嗎?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呢?一家子在南京多好呀!你怎麼那麼不把自己當回事兒呢?你腦子是不是被炸彈炸傻了?俺和你爹現在能跑能動的,要你守著俺乾什麼?她仝蘭芝不會也同意了吧?”

說著說著陳劉氏渾身氣的抖起來。

陳廣良冇想到娘會氣成這樣,他有些膽怯地說:“她也不同意俺轉回來。”

陳廣良見自己的一片孝心並冇有得到孃的讚賞,反而把娘氣得不輕。他趕緊給娘解釋道:“

娘!你先彆氣了,俺工作手續檔案都還在南京呢,彆氣了,俺回去就是了。俺哪知道好心冇有辦成好事呢,俺多少年都冇有回來了,俺在家住一段時間再走。”

陳劉氏仍怒氣未消地說:“不行!過三天就給我回去,小芳她媽一人帶著兩個孩子該有多難呀。你給我早點兒回去,你去看看那些守著窮家破院兒不願挪身的人家,遇到這災年,逃荒要飯的人還少嗎?多少人家都揭不開鍋了呀!你有好日子不過,跑回來找罪受。”

陳劉氏說著說著放聲大哭起來。

晚上,陳老爹和兒子坐在一起,起初誰也冇有說話,就那麼默默地坐著。陳老爹抽完一袋煙,把煙鍋在板凳上磕了磕,深深地歎了口氣,說:“你這孩子,以後做事再不能一根筋了。老話說兒行千裡母擔憂,

你們在外過的好,爹孃反而不擔憂,要是又回到了這個窮地方,反倒讓爹孃平添了憂愁。”

在家的這幾天,陳廣良把房頂上的茅草重新整理了一下,又把被雨水侵蝕的外牆修了修。

第三天,陳廣良去拜見嶽母。

三哥仝民建依照孃的吩咐,翻箱倒櫃的弄了幾個菜,非常敬重熱情地款待了數年未見的大姑爺。要知道在災年裡,餐桌上待客的四碟四碗已經是翻出了家底的了。

陳廣良看嶽母家的房屋外牆也被雨水淋的有多處斑駁脫落,執意請來泥瓦工撿個好天也修補了一番。

陳廣良走後,街坊鄰居隻要見到仝邱氏,總要把她這個大女婿誇讚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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