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裡，天氣越來越熱了，學校放了暑假。

仝蘭芝百般不捨得向黃校長辭去了民辦教師的工作，打點好行李，告彆了孃親，公爹和婆婆，帶上兩個孩子坐汽車來到徐州，準備奔赴新疆。

她一手牽一個孩子來到售票視窗，售票員告知去新疆的火車票，三天以內的都已售完。

仝蘭芝也隻好買了三天以後的火車票。

她帶著孩子一邊走一邊打聽著來到解放軍八八醫院大門口，報上二妹仝蘭群的名字，隨後坐在了樹底下。

不一會兒，身穿運動衣的仝蘭群抱著籃球跑到了大門口，問衛兵：“誰找我？”

衛兵向大門外樹底下指了一下，說：“就是那個帶著孩子的女同誌。”

仝蘭群仔細一看，馬上認出了大姐，高興得大喊：“大姐！”

仝蘭芝也高興地上下打量著二妹說：“比上一次見你，又長高了。”

仝蘭群笑著說：“打籃球就要個子高纔好。”

仝蘭群抱起小燕，蘭芝手攙著小芳，跟著二妹走進解放軍八八醫院大院。

走在整齊劃一、筆直的大院內部道路上，不禁勾起了仝蘭芝對往事的回憶，彷彿那失去的生活就在昨天。

二妹的宿舍裡，有四張床鋪。整潔的內務令仝蘭芝不知坐到哪裡是好。仝蘭群招呼大姐坐到她的鋪位上，用搪瓷缸子給大姐倒了杯開水，從抽屜裡取出一包點心給小芳和小燕吃。

仝蘭群好奇地問：“大姐！你怎麼想起來徐州了？還帶著兩個孩子。”

仝蘭芝說：“這小芳她爸去年不是到新疆了嗎，最近左一封信右一封信的叫我也去。娘也希望我早點去，我想來想去還是去吧。去年他走時，我就要一起去的，可那時公家不讓，現在可以帶家屬了。”

仝蘭群聽大姐一說，立刻驚愕的看著大姐說：“不能去！俺娘也是的。聽說那裡幾百裡地連個人家都冇有。你還帶著孩子，怎麼能到那裡去？南京那麼好的工作他乾兩天都扔掉了，新疆那裡那麼艱苦，大姐夫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跑回來了。”

仝蘭芝看著情緒激動的二妹說：“姐可能就是這命吧，攤上個有福不會享，反倒能吃得下苦的人。他來信隻說那裡條件艱苦，並冇有說半句要回來的話。他那個炮筒子嘴，冇人管著還不知道又會惹出什麼事來。”

仝蘭群倔強地說：“反正俺不同意你去，你這幾年跟著他遭的罪還少嗎？以前你們剛結婚那會兒，俺看他還可以，這幾年俺覺得他越來越渾了。”

仝蘭芝抓住二妹的手說：“姐知道你是心疼我和孩子，票我都買好了。”

仝蘭群繼續說：“大人到那裡受罪也就罷了，孩子還那麼小，讓她們兩個小孩怎麼過？”

軍號響了起來。

仝蘭群忙說：“大姐！開飯時間到了，你在宿舍裡等著，我去打飯。”

吃過午飯，仝蘭群把大姐一家安排在招待所住了下來。

第二天早上等二妹上班走後，仝蘭芝帶著孩子來到徐州汽車客運站。她找到正要出車的關祥飛，站在檢票口兩個人聊了一會兒。

關祥飛說：“從陳廣良最近來信中，可以看出他現在的狀態還不錯，隻是讓你們娘幾個現在進疆還是有點兒欠考慮；這文化大革命剛開始，形式有點亂，也不知新疆那裡是什麼情況。”

仝蘭芝：“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決定去，怕他那脾氣在那邊又惹禍！對了，我想去看看劉老師，劉老師和孩子們最近都好吧，本想直接去家裡的，可忘了怎麼走了。”

聽仝蘭芝這一問，關祥飛臉沉了下來，說：“這次運動首先衝擊到了資本家出身的她，她被下放到鄉下去了。在貧下中農的監督下，接受勞動改造呢，孩子們也都跟著她在鄉下。她說怕連累我，要和我離婚，我冇同意。我說大不了我不乾這工作了，隨她一起到鄉下去。”

仝蘭芝詫異地說：“劉老師這麼好的人都要捱整？劉老師的父親不是紅色資本家嗎？”

關祥飛苦笑一下說：“這次運動來勢洶洶，你到了新疆告訴陳光良千萬彆亂說話。”

這時售票員按響了汽車喇叭，發車的時間到了。

關祥飛彆過仝蘭芝，隔著檢票口大聲說：“你上車的那一天，我送你。”

三天以後，徐州火車站候車室裡人頭攢動，到處都是身穿綠軍裝、佩戴“紅衛兵”袖章的青年學生。

仝蘭芝提著行李，與抱著孩子的二妹和關祥飛擠在候車室人流中，焦急地等待著。

播音員播報五十三次列車就要進站了，人流瞬間像潮水一樣湧上進站口天橋。

天橋上人擠人，人們爭先恐後地向前拚命地奔跑著。

仝蘭芝被擠得踉蹌地提著行李，快速隨人流小跑著，二妹和關祥飛分彆抱著小芳和小燕跑在仝蘭芝前麵。下天橋時，仝蘭芝差點被如洪水似的人流擠倒。

好不容易到了月台上，仝蘭芝在慌亂的人流中找不到了二妹和關祥飛，她焦急地四下張望著。

二妹仝蘭群從背後一把拉住大姐，走到七號車廂門口說：“大姐！你快上車，小芳和小燕已經被關大哥從車窗上塞進了車廂，占了個座位。”

仝蘭芝上了車後，奮力向車廂裡擠去。

關祥飛和二妹在車下扒著窗戶，一蹦一跳地看到仝蘭芝找到了兩個孩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仝蘭群在車下朝大姐大聲喊著：“大姐！注意安全，如果過不習慣早點回來。”

關祥飛也大聲地

叮囑道：“告訴陳廣良，不要亂說話，做事不要再犯糊塗。”

列車長鳴一聲，車輪轉動起來。

徐州站上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車廂被擠得水泄不通。過道裡，甚至廁所裡都擠滿了人，想蹲都蹲不下去，還好小芳和小燕從車窗裡被塞進來時占了個座位，仝蘭芝坐下後，讓兩個孩子先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火車駛進了河南境內，仝蘭芝的腿被兩個孩子坐麻了，她站起來活動著雙腿，讓兩個孩子坐在椅子上。

“查票了！查票了，大家把車票準備好。”

列車員在車廂門口大聲地嚷嚷著。

“你家孩子不小了吧？一米二以上就要買半票了，一米五買全票，去到門口量一下身高。”列車員對一個旅客冇好氣地說著。

“小芳！一會就要查到我們這裡了。媽媽實在冇有錢給你補票，這可怎麼辦呢？”仝蘭芝手裡拿著自己的一張車票，慌張地說。

“他大姐，彆慌！快讓孩子躲到椅子底下去。”座位對麵的一位旅客出了個主意。

就這樣小芳順利地躲過了查票，以後的幾天旅程，隻要聽到列車員說查票，小芳就自己立馬鑽到了椅子下麵；而且到了晚上還可以躺在坐椅子下麵睡覺。。

到了第三天，火車跑出了玉門關。車上不再像先前那樣擁擠，過道空了出來，車廂裡的孩子們在過道上追逐嬉鬨著。

仝蘭芝倚在車窗上，看著窗外茫茫戈壁荒原，特彆是進入新疆境內以後，車窗外不見了綠色，視野內全是寸草不生荒無人煙的戈壁，心裡不禁忐忑不安起來。

仝蘭芝自從做好進疆的決定以後，心裡就做好了吃苦的準備。但是眼前的荒涼，還是讓她感到一絲恐懼。

經過三天四夜難熬的旅程，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仝蘭芝邁著因長期坐著而腫脹起來的雙腿，牽著兩個孩子走出車站。

陳廣良高興地衝到她們娘仨個麵前，先抱抱小燕，又抱抱小芳，最後把仝蘭芝擁入懷裡。

仝蘭芝幾乎都冇認出自己的丈夫。

黑瘦黑瘦的陳廣良，陷下去的眼窩襯托著兩個大眼睛更大了，穿著洗的發白的舊軍裝，不過身板兒依舊那樣挺拔。

一家人坐上陳廣良借來的毛驢車，到供銷社門市部停下來。

陳廣良說：“二妹在這裡麵上班，進去看看吧。”

陳秀菊見到大嫂和侄女，非常得高興。她給小芳和小燕一人買了一把水果糖。領著大哥一家到軍供站食堂吃了頓飯。

陳廣良趕著驢車，載著一家人離開了火車站。

小芳和小燕新奇地趴在爸爸身後咯咯咯地笑著，不停的問這問那。

“爸爸，鞭子給我，我要讓馬跑更快。”

“這不是馬，是小毛驢！”

“爸爸，我看到一個黃色的小動物。”

“那是黃羊。我們現在在隔壁攤上，你們往南看，火焰山山底下那裡有一片綠洲，到了那裡，就有人家了。”

“爸爸，你說南麵那個山是火焰山嗎？那有孫悟空嗎？”

“有，有，將來你們就是火焰山裡的孫悟空。”

“咯咯咯，嘻嘻嘻……”

仝蘭芝坐在一邊，一聲不吭地看著孩子們嬉鬨，不知不覺心頭不再畏懼，反而心中充滿了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