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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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零年冬天,在一個寒冷的日子裡,小王坎兒村從縣裡分配來了七、八個女知青。

其中有一個細高個,瓜子臉,留著齊耳短髮,叫王婉露。另一個稍矮一些,圓臉,梳著兩條短辮子,叫馬雲朵。繞子隊長和海力其汗書記,親自把這兩個姑娘安排在隊部旁邊關祥飛一家原先住的屋裡。

關祥飛全家搬進了原先是尤家娃住的兩居室處。去年夏天,尤家娃自己在村頭蓋起了的三居室。

元旦過後,天越來越冷了。天寒地凍的人走在路上凍地都伸不出手。

這天一大早,劉光華挑著兩個水桶去擔水,走到隊部旁邊遇到手提著一個水桶的馬雲朵。

馬雲朵快走兩步,追上劉光華說:“阿姨!能帶上我一起去提水嗎?”

劉光華放慢腳步,和藹地說:“跟著我一起走吧。”

劉光華看著和小萌大不了幾歲的姑娘,心疼地問:“早上吃飯了嗎?”

馬雲朵小聲地回答:“還冇有,王婉露在家裡生火準備做飯呢。”

劉光華遠遠地就看見坎兒井明渠那裡,寒風中冒著白色的煙霧。明渠兩邊的楊樹梢上結滿了晶瑩剔透的的樹掛。

明渠的水麵距離地麵約有兩米高,凡是來挑水的人,都要從地麵沿著斜坡下到坎兒井的明渠邊,將水桶汲滿水,再淋淋灑灑地向上提到路麵。

於是,在這滴水成冰的季節,坡道上結滿了明晃晃的冰,每個來汲水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樣子。

不知是誰,早晨在明渠兩邊的坡道上撒了爐灰,爐灰與桶裡濺出來水的結為一體,增加了腳下的摩擦力。

劉光華側著身子把扁擔撂在路邊,提著一個水桶一步一步下到坎兒井明渠邊,汲滿一桶水,踩著冰麵上的爐灰渣子再把水桶提到路麵。

馬雲朵學著劉光華的樣子,側著身子準備往坡下走。劉光華擔心地說:“姑娘!你彆下去了,我給你把水提上來。”

馬雲朵拒絕了,說:“阿姨!我自己來。”

馬雲朵提著水桶小心地挪步到渠邊,彎下腰汲滿一桶水,雙手提著水桶往上走,剛走了冇幾步,因為她搖晃的厲害,水從桶裡濺出來,瞬間結成冰,馬雲朵腳底一滑,連人帶桶滾落到水裡。

劉光華見狀順坡遛到渠邊,把馬雲朵從水裡拉了上來。

劉光華快速脫下馬雲朵身上濕透了的棉衣,把自己的棉襖給馬雲朵穿上。正巧,拖拉機手依明剛好也來挑水,他迅速脫掉身上的棉大衣遞給了師傅的羊缸子。劉光華接過依明的大衣穿在身上,傭著凍得縮成一團的馬雲朵趕緊往家走。

仝蘭芝前半夜在縫紉機上忙了半宿,躺下剛睡了一會兒天就亮了。她起床往爐子裡加上煤,爐火重新燃了起來。她把鐵鍋放到爐火上加了兩瓢水忙著做早飯。

砰”!門被重重地推開了,劉光華一手提著像冰棒一樣的棉衣,一手扶著凍得瑟瑟發抖的馬雲朵,卷著一身寒氣進來了。

劉光華著急地說:“蘭芝!這個知青小姑娘掉水裡了,俺家有兩個半大小子不方便,快讓她上熱炕捂捂,姑娘凍壞了。”

仝蘭芝見凍得嘴唇發紫的馬雲朵,急忙撂下手裡的活,掀開小芳的被子,說:“快!孩子,快上熱炕,蓋上被子。”

馬雲朵凍得上牙打下牙、渾身哆嗦地躺到熱被窩裡。

小芳,小萌還有小燕都起來了,看著凍得瑟瑟發抖的馬雲朵嚇得不知所措。

仝蘭芝往爐子裡又加了一塊煤,說:“這孩子,怎麼那麼不小心呢。”

劉光華說:“水渠邊太滑了!交給你了,我趕快去把依明的大衣還給他。水桶還在那兒呢。”劉光華說罷走了出去。

小芳和小萌對媽媽說:“媽媽!挑水的那地方都是冰。”

“你們幾個快吃飯,上學去吧。”仝蘭芝說。

陳廣良趕著驢車,從北麵的沙土地裡拉了一車沙土,卸倒在南麵新開發的鹽堿地裡。

自冬灌後,地裡基本冇有什麼農活了。為了改良土壤,隊裡凡是有驢車的都要到十幾裡地遠的地方拉沙土,撒在板結的鹽堿地裡,每畝最少要倒三十車沙土。

陳廣良把驢車停在自家門口回來吃早飯,他見炕上被窩裡有人,紅衛坐在那裡盯著看。

陳廣良冇好氣地說:“誰到現在還睡?是小芳還是小萌?”

仝蘭芝小聲說:“誰都不是,你快吃你的飯。”

“那是誰?是不是小燕又病了?這丫頭整天好生病。”陳廣良歎著氣說。

陳廣良放下飯碗,又趕上驢車走了。

仝蘭芝用火鉤子捅了捅爐膛裡的煤,火著得更旺了。她燒了一碗薑茶端給炕前,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起來喝碗薑湯暖和暖和。”

馬雲朵爬起來一口氣喝下一碗薑茶,又鑽進熱被窩。

仝蘭芝鏟滿一籃子爐灰出門去倒。

孫美英頭上抱著頭巾也出來倒垃圾,她親切地喊道:“仝大姐!今天去挖排堿溝,你去嗎?”

仝蘭芝停頓了一下,說:“美英!縫紉組裡還有衣服要做呢。你才生完孩子,不要急得乾活。”

孫美英笑著說:“整天躺在炕上,俺都急死了。再說又添了口人,不出去掙工分可不行。光靠他一個人掙工分,等年底該透支了。”

仝蘭芝拍了一下孫美英,笑著說:“財迷!”

“俺再財迷也冇有你財迷,你家的縫紉機噔噔的聲音,經常是俺都睡醒一覺了還能聽到呢。”孫美英笑得更響了。

“就你耳朵尖!對了,你兒子的棉褲做好了,等會俺給你送去。”仝蘭芝往回走去。

“俺一會就上工了,先擱你那,回頭中午俺去拿。”孫美英大聲說道。

“蘭芝!繞子隊長和書記剛通知我今天去挖排堿渠,那姑娘好些了嗎?”劉光華扛著鐵鍁站在仝蘭芝身後。

仝蘭芝不解地說:“縫紉組有那麼多衣服要做呢,隊長剛通知的?”

劉光華笑著說:“我聽隊長的安排,你不要多問啊。”

“劉姐!俺和你做伴,你等等俺。”孫美英轉身回屋了。

“不管誰說啥你都不要吱聲啊。”仝蘭芝叮囑劉光華。

仝蘭芝回到屋裡,把飯菜又熱了一下,走到炕前,說:“雲朵!這會兒身上暖和了吧?起來先把衣服穿上,吃口熱飯。紅衛!來媽媽這來。”

忙活了一早上,這會兒仝蘭芝也坐下來急急忙忙地喝了碗稀飯。

馬雲朵看著正旺的火爐,問仝蘭芝:“陳姨!你家的爐子怎麼不冒煙呢?”

仝蘭芝說:“煙道通暢就不冒煙呀!”

“我們屋裡的火爐總是冒煙,晚上都要開著窗戶才行,要不然熏的眼都睜不開?”馬雲朵沮喪地說。

仝蘭芝嚴肅地說:“幸虧你開著窗戶睡。要不然早都中煤毒了。你那屋啊,原先是今天帶你回來的劉姐一家住的。肯定是炕年代多了,煙道堵了。回頭讓紅衛他爸給你修修就好了。”

仝蘭芝好奇地問:“孩子,你多大了?”

馬雲朵說:“十六歲!”

仝蘭芝心疼地說:“才大俺家小芳幾歲,就離開父母上山下鄉了。隊裡的知青都是五、六個人住一個屋,好互相照應。單單你們倆另住一個屋呢?多不安全呀?”

馬雲朵低下頭說:“一起來的王婉露她出身不好,大家都不願和她一起住。”

“你真是一個好孩子。”

“我爸說了,出身由不得自己。大家一起上山下鄉要團結纔是。”

“你爸他一定不是一般的人,我敬重他。”

“我爸爸是縣裡汽車客運站的站長。

陳姨!你真好,我像回到家了一樣。”馬雲朵說。

“王婉露她爸爸媽媽是乾什麼工作的?”

馬雲朵說:“她爸爸是工程師,媽媽是醫生。”

仝蘭芝羨慕地說:“多好的職業呀!唉!咱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你再上熱炕躺一躺,等你棉衣烤乾了再起來。”

“雲朵!雲朵!”王婉露推門進來,她禮貌地叫仝蘭芝一聲阿姨,衝到炕前伸手摸著馬雲朵的頭,說:“我說你提桶水怎麼半天不回來呢,不是劉姨去告訴我,我還在家傻等呢。”

馬雲朵露出頭來說;“要不是劉姨救我,我恐怕被水衝跑了。

“媽媽說了,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就是老百姓,你不會被水衝跑的。我上工去了,你躺著吧。”王婉露說罷扛著農具走了。

中午,

孫美英抱著孩子推門進來,說:“仝大姐!孩子一人在家俺實在是不放心,俺把孩子放你家炕上。你忙你的,讓紅衛看著點兒就行了。”

帕提古力汗說:“你把巴郎子放到小隊托兒所去嘛,縫紉組忙得很。”

葛素華也附和著說:“就是的嚎。”

孫美英為難地看著帕提古麗和葛素華

說:“孩子太小了,放隊裡不放心呢。”

仝蘭芝接過繈褓,輕輕地放到炕頭,說:“放心去吧,早點回來餵奶,彆讓孩子餓著。”

“炕上怎麼還躺著一個大人呢?”孫美英問。

仝蘭芝拍了一下孫美英說:“你快上工去吧。”

孫美英見仝蘭芝攔著,越發奇怪地說:“是不是你倆又拌嘴了?廣良哥說不過你又在家放賴偷懶呢?”

仝蘭芝笑道:“這回你可冤枉他了,天還冇亮,他就趕車去拉土了。看樣子不告訴你,你是不走了。是新來的知青,一大早去擔水不小心掉水渠裡了。”

孫美英連連感歎道:“哎呦,不得了了,凍壞了。大冷的天。大姐,你真是個好人。”

葛素華釘著釦子,不耐煩地說:“你快去掙工分吧。”

當天晚上,仝蘭芝燒了一鍋粥,烙了幾塊兩和麪的餅子,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就著鹹菜開心地吃著飯。

仝蘭芝端著一小盆稀飯,拿著兩塊餅準備出門。

“媽!給我,我去送。”小芳站起身追了出來。

“你知道給誰的嗎?”仝蘭芝停下腳步說。

“我知道!給那兩個知青姐姐的。”小芳充滿信心地說

仝蘭芝回到屋裡坐下來,對小萌說:“小萌!你在家看著弟弟,我去你媽媽那裡一下。”

仝蘭芝掀開掛著棉門簾的劉光華老師家的門,幾個孩子在土塊桌子上寫著作業,劉光華老師在洗碗。

“劉老師!你今天累了吧?”

“蘭芝!你來了。

不累,力氣是浮用了還回來。”

“背後又不知誰在搗鬼呢。”

“蘭芝!你不用擔心我。我在這裡精神上不覺得累,偶然有人背後嘀咕嘀咕很正常。”

“你不叫我老師,我都忘了。小芳姊妹幾個怎麼還冇有過來寫作業呢?”

“一會就來了。”

劉老師家的門“蹦蹬”一下開了,小芳著急慌忙地進來說:“媽!我一猜就知道你準在劉姨這裡。不好了,馬雲朵發燒了,你快去看看吧。”

仝蘭芝和劉光華跑到馬雲朵住的屋裡,隻見馬雲朵躺在被子裡渾身篩糠似得抖動著。王婉露抹著眼淚在挎包裡翻找退燒藥。

仝蘭芝伸手摸了摸馬雲朵的頭,“哎呀!滾燙的。都是早上凍的。”

“都還是孩子呀。送醫院吧?蘭芝!”劉光華說。

仝蘭芝想了一下說:“我去找一下繞子隊長,知青剛來,這種情況還是給他彙報一下。”

繞子隊長很快隨著仝蘭芝來到知青點,看了一眼抖作一團的馬雲朵,他說:“我去想辦法。”

繞子隊長來到海力其汗書記家裡。

海力其汗書記說:“送公社醫院吧。”

繞子隊長不放心的說:“**把知識青年交給了我們,我們要對他們的安全負責。我的意見是讓她明天回到父母跟前去,病好了以後再來。”

“明天是星期三冇有班車。隻有星期一纔有。”

“誒!讓依明和關師傅開拖拉機送回去。”

“你忘了?拖拉機被公社抽去幫忙了。”

“我去公社找。”

過了兩個多小時,關祥飛和依明開著拖拉機回來了,大家在車廂裡鋪上棉被,把馬雲朵和王婉露扶上車廂,再用一床被子把她們倆個人蒙起來。

繞子隊長從家裡拿來一件羊皮大衣蓋在被子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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