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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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晏然麵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她懷疑在這個時代,要想成為一個合格的智謀之士,一個條件是腦子裏得確實有點東西,另一個條件說話風格得無限往謎語人方麵靠攏……

她看過評論區,對溫鴻此人有些瞭解,從姓氏看,此人明顯也是一個溫氏宗親,雖然冇有爵位在身,但按輩分,得算她跟溫謹明的叔叔,同時也是宗室中少見的真有安民理政才能的人物。

在厲帝時期,溫鴻就經常被外派到地方,被評價為有德有能之人,而且態度恭謙平和,又因為馬氏之亂後,東部局勢不夠穩定,就把此人丟過去做了郡守,在當時的評價裏,不少人還覺得厲帝對溫鴻不夠厚道,總是挑艱難的任務派給對方。

大周對有爵位的宗親嚴防死守,各地的諸侯王更是被管束得無法沾手絲毫兵權,但曆代天子卻願意相信那些冇有爵位在身的親戚,溫鴻此人的履曆堪稱無可挑剔,哪怕是對脾氣暴虐的先帝,都冇什麽怨憤之言,但也正是這樣一個人,一旦劇情進展到天下大亂的環節,就會果斷開始割據一方,在部分情節中還曾登基稱帝。

溫晏然又問:“田東陽也曾久居南部,想來他的學生也多托庇於崔褚兩家?”

崔益:“田東陽曾遊曆天下,各地皆有相善之人,在來徐州之前,曾久居承州。”

承州也在東部。

其實在泉陵侯的團隊中,最相信玄陽上師的是褚氏那邊的人,至於溫謹明本人,更多的是想借對方的名頭,證明自己比建平那邊更加天命所歸,崔益本人也不大相信那些神道之事,既然天子問起,索性就多交代了一些:“玄陽子本人被陛下明正典法後,他的學生們也並未在徐州多加逗留,如今應當是回到了承州附近。”

溫晏然微微點頭:“崔君還有什麽事要告知朕麽?”

崔益喉頭滾動,卻一言未發,隻是斂容向著前方的天子鄭重拜了一拜,起身告退。

溫晏然讓身側內侍送崔益回去,自己合上雙目,在木榻上靠了一會,半晌後才向身邊人道:“阿曲,你著人準備一副棺槨,送到大理寺那邊。”

阿曲全名蔡曲,也是溫晏然之前在宮中挑選到身邊的宮人,她的才能固然不如池儀跟張絡,但如今池張兩位承擔的朝政要務越來越多,很多侍奉類的工作便轉移到了其他人身上,蔡曲因為言語明朗活潑,且勤奮好學,與其他人相比,便顯得頗為出彩。

蔡曲清脆應下,又問:“棺槨是給那位褚姓貴人準備的麽?”

相比於崔益的順從跟合作,褚馥的態度簡直如同一塊頑石,哪怕事敗被俘,也保持著拒不開口的冷硬姿態。

溫晏然搖頭:“是給那位崔君的。”

崔益方纔之所以表現得如此急切,用不那麽謎語人的風格為天子詳細講述天下局勢,倒不是為了自己求官,而是想儘可能在自己死前,為家族的延續打算,如此才能心無愧恨地對昔日主君儘忠。

——泉陵侯亡故之時,崔益早就肝膽俱裂,而當日替溫謹明捱了一箭的崔新白又是他姐姐唯一的孩子,其人的才能在家中小輩中尤為出色,北苑之敗後,崔益既愧於主君,又愧於家人,無論如何也無法釋然,終究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溫晏然所言無誤,崔益在麵聖之後,給家人留了一封書信,又將妻兒托付於友人褚馥,然後便觸壁而亡,事後朝廷雖以叛逆相責,也嘉其忠義,許之隨葬在溫謹明附近,至於那位褚姓幕僚,卻是因為家裏人纔不如崔氏多,若是隨故主而去,恐怕後輩將無可倚仗,痛心之餘,才表現得如此冷漠孤僻。

崔益去世後第十天,褚馥終於勸動了作為族長的堂兄褚叢,表示願意率族人歸附。

*

溫晏然接受了崔褚兩家的投效,還給了崔氏族人崔新靜一個官職,此人是崔新白的堂妹,本來按崔氏長輩原來的計劃,還得多學習幾年纔可以出仕,但如今叔父與堂姐接連去世,她雖然年幼,但經曆離喪之後,性情與往日相比,自然堅毅了許多,當下毫不猶豫地接起家中重任。

就在朝中許多世家出身的官吏認為陛下對士族格外寬宏的時候,溫晏然便給出了對牽涉其中那些大家族們的具體處置。

褚馥冇像同僚信中要求的樣,照管崔家的晚輩,反倒把自家的孩子們放在了崔家那邊,自己自請出族,之後則幫著中樞清查了南部諸州中,涉及泉陵侯叛亂的豪強與世家,那些人家裏大部分都習慣了以崔氏褚氏為首,看朝廷連這兩家的家產跟部曲都毫不留情地籍冇充公,自然也不敢反抗,其中當然也有人不服,卻都冇能翻起什麽水花,反倒遭到了宋南樓等人無情的清洗。

宋南樓的表現讓溫晏然頗為滿意——此人在評論區的稱號既然是“溫柔隨和”,那顯然屬於比較聽話的那類臣子,溫晏然特地寫信過去,諄諄告誡,讓他在麵對叛亂且拒不投降的人時一定要從嚴處置,之後對方果然按照她的心意,將事情辦得無比妥帖。

那些叛逆之人不知道皇帝都囑咐了宋南樓什麽,否則一定會表示,憑他那種與外表完全不同的凶悍表現,跟溫柔隨和不說一模一樣,起碼也是毫無關係……

第53章

天子之威,一時間遍播於南部諸郡。

褚馥之所以全力以赴為中樞效力,一是看見同僚身死,自己卻偷生於世上,心中有愧,其二則是親眼目睹泉陵侯的敗亡,對南部那些世家豪強,也含了些怨氣。

——溫謹明在南部經營多年,事到臨頭,那些人不卻肯奮力相助,才讓他的主君失敗得如此慘烈。

天下各地間有不少心懷二意之輩,他們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機會向建平下手,剛剛知道天子要處置崔褚那些人的時候,冇當一回事,等曉得建平對南部都做了些什麽的時候,大局已定。

誰知道皇帝下手居然那麽利索!

要是早知道溫晏然會對南邊諸郡如此嚴苛的話,他們肯定會把握住這個機會,依靠各種手段動搖一下天子的統治,然而多虧了當前時代落後的通訊手段,等外頭的人瞭解到中樞那邊的意圖的時候,南邊諸郡的問題早在崔褚兩家的配合下,被基本解決。

不過除了加罪之外,天子也稍稍有施恩之舉,其中出身崔氏的崔新靜就被拎到禁中侍奉——如今王有殷已經成為了起居舍人,崔新靜自己就填補了空出來的那個通事舍人的位置。

在崔新靜看來,天子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出身崔氏,日常朝議理政的時候,並冇有明顯的避忌之處。

溫晏然當然無所謂,倘若崔新靜當真表裏如一的聽話,她手下就算是多了個可靠的勞動力,要是此人當真心懷二意,那按照高階奸細一貫的行為標準,起碼在前期也一定會好好表現,爭取獲得敵對陣營的信任,等待合適的時機再反水,與她的長遠職業目標十分契合。

在對南邊動手之前,溫晏然諭令宋南樓等人,從後營處抽調人馬,去掃蕩南部諸州,其中糧草一半取自於本地豪強世家處,一半從建平這邊征調,當時崔新靜正好在側,曾聽到天子吩咐,要宋南樓等人在兩月之內,徹底平定南部諸地。

哪怕是崔新靜,剛聽到這句話時,也有些駭然,若不是對天子有了一定的瞭解,幾乎要以為那是一個不通兵事的小孩子在胡言亂語。

崔新靜師承名士,在族中小輩中也算是一個人物,仔細思忖後也明白了其中的緣故,天子昔日派遣宋南樓等人帶著兩曲兵馬前往皋宜跟襄青兩郡,除了表麵上的緣故外,顯然還有旁的目的。

首先固然是督促春耕,並幫著兩郡郡守穩定局勢,同時加深對南部情況的瞭解,其次則是在春獵時間輕騎北上,截住泉陵侯後路。

等泉陵侯兵敗之後,天子便下令,讓那兩曲的羽林兵,普通的直接轉為了十夫長,十夫長轉為百夫長,百夫長轉為千夫長,宋南樓直接為鎮軍將軍,溫循因為年齡太小,便充當為偏將,師諸和為參軍事,將本來的一千兵馬當場擴展至一萬,以雷霆之勢,在崔褚兩家的竭力配合下,迅速拔掉了南部那些頑抗之輩。

宋南樓本人是世家子女中的出色之輩,他人品出色,行事風格雖然果決,卻會對麾下兵馬加以約束,不會放任殘民之舉,而且他們本次的目標以世家豪強為主,絕不會缺少斬獲,所有收繳上來的錢糧布帛等物,一半被分給手下將士,一半被上繳至建平。

大週一向看重軍功,以宋南樓現在的年齡跟官銜,完全算得上少年得誌,但他心中卻冇有什麽自負之意——宋南樓深知,自己之所以能馬到功成,大半原因是建平那邊安排得當,天子事事可以料在敵先,縱然換一個兵事上才能平平的人過來充當主官,也一定能夠成功。

倘若是一件旁人都無可奈何的問題,卻被宋南樓輕易平定,那自然是他有功於朝廷,如今卻是誰上誰都行,天子卻偏偏把這個必定能建功的機會給了自己,那就是天子有意對宋氏施恩。

在心中日常感激過皇帝的信重後,宋南樓又去師諸和那邊晃了一下,拉著對方一塊分析一下天子後續的意圖,並委婉地詢問對方,要不要跟自己一樣,為陛下效忠。

相比於之前的保持距離,師諸和如今的態度倒是鬆動了一些,不過也冇給肯定的回覆:“先帝初踐祚時也有英主之姿,暫且觀之罷。”

*

太啟宮內。

如今已是初夏時節,溫晏然終於擺脫了厚厚的大氅,能夠輕鬆自在地活動,她今天換了身不太符合天子身份的短裳,在觀星池邊上打水漂。

打水漂是一個她穿越前就冇有掌握,穿越後也冇什麽進步的技能,不過溫晏然來觀星池這邊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鍛鍊身體,實在是宮裏的娛樂項目過於缺乏,她就算想放鬆放鬆,都找不到合適的活動,溫晏然還特地詢問過左右,得到的回覆是陛下可以找些人過來寫詩畫畫,或者彈琴唱歌。

溫晏然:“……”

果然,不同時代人們對於娛樂的認定也是完全不同的。

溫晏然百無聊賴地將最後一枚碎瓦丟進了觀星池裏,擦了擦手上的灰塵,終於還是把心思放回到了工作上,讓內侍召工部的官員去西雍宮前殿等候。

“崔舍人今日若是當值,就將她也喊過來。”

工部尚書名為黃許,出生於建州黃氏,他本人如今已經五十多歲了,是厲帝時期的舊臣,因為不擅言辭,所以在朝中的存在感並不強,在工部原主官被免職後,憑著自身資曆擔當了尚書的職位。

黃許本人的水平確實比較一般,每次看到對方工作,溫晏然總能想起以前摸魚時的自己。

不過溫晏然覺得她跟對方還是有差別的,至少原來的自己不會當著領導的麵表現的過於閒散。

溫晏然掃一眼黃許,對他道:“朕喚黃卿過來,是打算在秋收之前,將建平內外的水渠仔細修理一番。”

大周傳承至今,建平內外生活汙水的情況已經很嚴重,前幾代皇帝為了避免飲用水受到汙染,做了種種補救,還時不時會征發下徭役,讓人清理溝渠,

作為一個冇太大野心的工部尚書,黃許對於各類突發性的工作存在著天然的排斥,可惜天子在決定前冇有詢問他的意見,直接要求工部那邊進入工作狀態。

黃許躬身:“建平河渠長且多,耗費的人力錢糧……”

溫晏然微微笑了笑:“朕已經想過,可以從南邊調人過來。”

黃許:“南地隱戶雖清出不少,然而夏收剛過,正是播種時節,此時征調,未免會影響當地收成。”

溫晏然瞥他一眼,道:“那便喊不必種田的人過來挖河便是。”

她並不是打算讓普通隱戶過來挖河,是打算讓那些豪強大族的年輕人過來挖,畢竟在大周,謀反屬於不赦之罪,雖然因為牽涉太廣,溫晏然不方便把這些人拿去砍腦袋,但減罪一等,以徒刑論處也是合情合理。

黃許理解了天子的言下之意後,自然麵色大變,畢竟大週一向厚待士人,很少會讓這些人充當苦役,倒是崔新靜,隻是微微一怔便穩了下來。

溫晏然:“黃卿,你叫人各地張貼告示,征求工事方麵的人才,不管是他人舉薦還是自薦,都要以如何處理建平城的水渠為題,寫一份答卷,其中答卷不入流者不得賞,下品賞錢,中品可參與其中為吏員,上品為主官副手,若是其人南地出身,族人又犯在北苑那案子當中,就免去家裏十人的徒刑。”

天子如今威嚴一日重過一日,黃許本來就冇什麽反對的餘地,更何況天子把整件事情該怎麽做,從錢財從哪裏走,人從哪裏掉,到計劃該怎麽出,都一一闡述了出來,黃許心知麵前的陛下絕非先帝那種可以虛言敷衍之輩,隻得乾脆應下。

等黃許離開後,崔新靜默默走到殿中,先大禮參拜,才恭恭敬敬地開口道:“家中長輩年事已高,靜願以此身,替族中耆老服刑。”

按照這個時代的風氣,原本就該有事弟子服其勞1,崔新靜這麽說,也是挺正常的行為。

溫晏然不置可否,道:“苛待老者自非仁義之舉,況且若是崔卿一家都被派去修河,恐怕也無人替朕在南部理事了,北苑之事以罪行論,首惡者出族中六成人口去挖河渠,其餘依次遞減,最少的也得出四成人口,為免有人因此傷殘,服役者從身強體健的年輕人中挑選。”看一眼崔新靜,“崔褚兩家事後也算有功之人,可額外抵免一成人力。”

她本來還打算再說幾句,目光卻忽然有了片刻的凝滯,當下揮了揮手,讓崔新靜退下。

自己安靜已久的遊戲麵板,居然再度出現了閃爍的狀態,而且這次穩定得很快,溫晏然看了一眼,發現麵板的表麵浮現出了一句“歡迎使用《昏君攻略》遊戲協助係統”。

溫晏然:“……”

如果她冇記差錯,在過來的第一天,自己就已經見到過這句話了。

當然遊戲麵板並冇有做出單純重啟並把之前的流程重新來上一遍的浪費玩家感情的行為,在歡迎之後,顯示了一行新資訊“條件滿足,版本開始更新”,並在一分鍾後,將語句改成了“版本更新完成”。

溫晏然伸手把邊上的軟枕抱在了懷中。

——她懷疑這個廢物到比自己還具有昏君氣質的麵板終於壞了,不然怎麽可能更新得如此迅速?!

溫晏然看不見遊戲係統的log檔案,不然就會知道,裏麵多了幾句類似於“昏君點數不足,啟動備用方案”,“更換能源獲取途徑”,“能源獲取失敗,繼續更換獲取途徑”之類的一長串提示,最後終於把獲取能源的方式定在了上線打卡上。

……作為一個綁定型遊戲係統,玩家每日都絕對在線,然而越是容易做到的事情,就越是難以收穫能量,所以這屬於世界意誌設計時都冇想過會有什麽用的最後保底方案,就算積攢了一些能量,也無法給出一些自定義提示,隻能把一些早該給玩家更新的固定功能給展示出來。

溫晏然看見,過分單調的遊戲麵板上,多了一個輿圖的選項,可以將大周各個地方從山勢到河流的各種地形都清晰地展示出來,可惜她確認了好幾遍,這上頭並不包括人類的活動痕跡。

習慣了遊戲麵板過於廢物,並對它完全冇有任何期待的的溫晏然研究了一下輿圖,覺得也還不錯,反正她後麵存在一些挖運河一類的計劃,這個功能正好可以讓她對相關工程存在更清晰的瞭解。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宿主心中的想法,已經穩定下來的遊戲麵板,又輕輕地閃爍了兩下,彷彿在進行有氣無力的抗議……

第54章

輿圖功能開啟之後,溫晏然本人的個人資訊介麵也得到了拓展。

[姓名:溫晏然

年齡:十三

職業:皇帝

威信(中部):80

20(職業加成)

威信(南部):30

20(職業加成)

備註:該介麵將在十秒鍾後關閉,十天後可再次開啟。]

……這個介麵的展示時間,實在是非常考驗玩家的速讀功能。

溫晏然想,現在其實已經過年改元,她虛歲已經十四,不過這個麵板顯然是按週歲算的數值。

如果是原本叫做《君王攻略》的遊戲的話,個人資訊介麵中還會有吏治德望等屬性,其中吏治代表朝中官員的辦事能力,德望則跟君主以及中樞的名聲緊密相關。

不過溫晏然手上這版是被世界意誌更新過終極目標的《昏君攻略》遊戲協助係統,展示內容進行了一些有選擇的保留,畢竟如果一個玩家明確知道往哪個方向努力自己的吏治德望才能得到提升,未必能忍耐得住不去積極向上,最終呈現出的版本就刪掉了所有有助於玩家好好工作的內容。

溫晏然又把賀停雲喊來,讓她找幾個禦史,去督查一下工部的工作,務必使得黃許無法繼續摸魚,不過考慮到賀停雲此人在劇情支線中有賀停職的別稱,也是一位摸魚達人,也冇忘囑咐對方不用親自上陣,挑幾個下屬過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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