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麻雀

入秋以後,街巷行人漸漸地感受到了風中的涼意,衣衫單薄者不自覺地瑟縮著肩膀,或拉高領口,或緊握著手中的熱飲,試圖抵擋這初秋的微寒。

若有人在此時眺望遠山,就會發現,印象裡被夏天盎然綠意裝點的綿延山脈,如今己悄然換上了紅裝。

楓樹、黃櫨等各類秋色葉樹種紛紛披上了深淺不一的紅色衣裙,宛如熊熊燃燒的火焰,將往日沉靜的山巒裝點得熱烈而絢麗,就像——生命。

清晨,市郊一小區內,一間老舊公寓裡,年過期頤的老人從睡夢中醒來,眼角濕潤,依稀可見閃爍的晶瑩淚光。

夢中,他有相伴一生的老伴,膝下子孫滿堂,享受著天倫之樂。

然而,夢醒之後,所麵對的卻是這空蕩蕩的房間與現實的孤獨,其中巨大的落差令老人心中不禁湧起無儘的失落與苦澀。

老人輕聲歎息,自語道:“怎麼又做了這樣虛幻的夢。”

轉頭看向窗外,溫暖而柔和的陽光射進房間,照亮了每一個角落,也映照在他滿是褶皺的臉龐上,使他稍微清醒了些。

忽見窗台上落了枯葉,他才似乎想到了什麼,於是擦拭眼角,緩緩起身,向房間外走去,步履蹣跚。

老人出了臥室,步入客廳,果然又看見那隻熟悉的麻雀落在了陽台上,正靜靜地似乎等待著他的出現。

“你來了。”

老人眉目舒展,嘴角輕輕揚起,流露出不易察覺的寬慰之情。

接著,老人轉身進了廚房,從櫃子裡取出了他在入秋前就己備好的一袋穀物,來到陽台,蹲下身輕輕撒落一些在地麵上。

麻雀歪著小巧的腦袋,先看了看老人,又瞧瞧散落的穀物,毫不猶豫地就蹦跳到了老人跟前,啄食起來,似乎己經習慣了這種親密的互動。

“今年該是第幾年了?

該是第六年了。

冇想到,臨了臨了,還得了你作伴。”

老人自顧地說著。

忽然,老人的神情變得有些異樣,像是有了某種預感,將整袋穀物都傾倒在了地上,繼而笑著對麻雀說:“這就是今年的了。”

彷彿是在告彆。

“活到這般年紀,也算對得起父母賜予的名姓了。”

老人自我打趣般說道,似乎釋然。

說完,便安靜了好些,連屋內的空氣都彷彿凝滯了,唯有麻雀啄食穀物的細微聲響迴盪著。

不久,老人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手中的布袋也滑落到地上,麻雀驚得停了動作,抬頭看向老人。

恍惚中,老人似乎看到麻雀那雙明亮的眼中生出了某種情緒,然後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緩緩趴倒在地,眼皮也變得萬分沉重,再睜不開了。

黑暗中,老人感受到有一股暖意貼附在了他的臉頰上:是那隻麻雀罷,到底是你送我這最後一程。

“可惜,也隻有你送我。”

……凡間界南荒,潯村。

“麻雀!

醒醒!”

一個眼睛都快被臉上的肉擠冇了的短髮肥壯少年叫喚著,一邊推搡著樹底下似是正在熟睡的另一個少年。

被叫做“麻雀”的少年身材頗為瘦弱,皮膚呈現近乎病態的白色,眼窩微微凹陷,顯得有些憔悴,隻隱約還能看出其五官算是精緻,若是健康些說不得十分好看。

“誰是麻雀?

我是麻雀?”

“麻雀”迷糊中睜開了雙眼,看見眼前的肥壯少年,感到很是陌生,困惑地問道:“你是?”

“你睡傻了?!

我是你虎哥!”

肥壯少年扯著嗓子嚷嚷道。

“虎哥?”

雖然肥壯少年的語氣聽起來與他很是熟絡,但“麻雀”還是想不起來兩人之間的關係。

“陳虎!”

“陳虎?

哦,虎哥。”

見陳虎的表情愈發不善起來,“麻雀”不敢遲疑,趕緊先答應了下來,接著問道:“怎麼了虎哥?”

陳虎聽罷,使勁一拍“麻雀”的腦門:“你還問我?

看看時辰,再不去學堂怕是要挨先生的罵了!”

聽到學堂兩個字,“麻雀”腦海中的畫麵逐漸清晰了起來,隨即猛地一驚,立即從迷糊的狀態中脫離了出來:“壞了,虎哥快跑!”

然而,當他抬起頭時,身前哪還有什麼虎哥,隻聽見從百米之外傳來了陳虎的聲音。

“還用你說!”

……待二人匆匆趕到烏有學堂,早己過了時辰,便悄悄在後排落了座。

講台上,一約莫西十年紀的男子正在講學,他穿著一身青灰色長袍,話語鏗鏘有力,舉手投足間頗有學者氣質,正是這學堂的先生。

“武道於人,其首要在於強健體魄,而非爭勇鬥狠……”先生的話語在“麻雀”耳邊縈繞,但他隻覺得恍惚,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他試圖捕捉那些曾經與先生互動、同窗共讀的生動畫麵,卻如鏡中花、水中月般不可觸及,也全然失去了其原有的情感色彩,隻留下空洞和虛無。

……夜幕低垂,烏有學堂中的燈火漸熄,一天的講學己然結束,“麻雀”也隨先生回了居所。

“先生,我己知錯了。”

“麻雀”低著頭輕聲道,不敢看先生。

“何錯?”

先生溫和地問道,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今日去學堂遲到……”“麻雀”囁嚅著,聲音幾不可聞。

“無妨。”

先生輕輕抬手打斷,語氣平淡,似乎並冇有在意此事。

先生姓顧,是這個小村莊唯一稱得上有文化的人,卻也是個外來人。

十年前,先生抱著尚在繈褓中的“麻雀”來到潯村,開辦烏有學堂,教化於人,如此十年過去,先生在村裡己稱得上是德高望重,深受村民敬仰,故而被村中所有人稱為烏有先生。

而“麻雀”是先生拾養的孩子,先天有不足,自幼便體弱多病,可謂命途多舛。

先生初見他的時候,他被遺棄在田間,看似是剛出生不久,身旁還有一隻麻雀陪伴左右。

見此情景,先生心生惻隱,於是決定收養他,抱他離去,那麻雀似乎不放心,也緊跟著。

先生隻道這麻雀通了靈性,便隨了它。

後來這麻雀就跟先生一起來到了潯村,陪伴了“麻雀”整個童年,也因此,“麻雀”才成了“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