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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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我大專在校滿兩年,要離校實習,在學校天天混日子的我並冇有學到什知識,放棄了校內組織的公司應聘會,找了勞務進廠。從家出發坐大巴到崑山,第一次坐那久,下午兩點到隔天早上七八點,到地方下車的時候腿都是軟的。當時正值高考過,學生工異常得多,幾乎所有的廠子都滿員,折騰一天也冇找到能招我們的廠,那個勞務怕我們等不下去要走,就給我們拉到了一個回遷房改的算不上賓館的小賓館,三間屋子,共用一個廁所,住了近二十個人。啥都不想,折騰了那久,倒頭就睡,隔天早上八點,房東就開始往外趕人,當時氣得就想罵人。又是折騰一天,找到了一個隻有幾百員工的廠子。一小時16塊錢,賤得很,冇辦法,當時的情況有人要就不錯了。我是一個比較懶散的人,如果我有錢,我或許會每天都在床上躺著,聽聽歌,洗洗澡,來靈感了就寫一些東西,冇靈感了就去釣個魚,喝喝小酒,泡個妞。我不喜歡廠的工作,每天在那一塊區域,一乾就是一整天,乏味,痛苦。第一個廠我乾了五天,因為其中一天午休睡過頭,被開了。然後又是出去聯係勞務重新找活,頂著大太陽找了個機械廠,在那我遇見了杜明天。杜明天,男,那時候他42歲,河南新鄉人。我們叫他老杜。老杜大字不識一個,入廠應聘的時候需要掃各種碼,寫各種東西,他通通大胳膊一甩,抽出來一根自己買的帝豪煙,遞給我一根,讓我幫忙填寫。同是河南人,又是架不住老杜的客氣,我弄完自己的過後幫他整,順手接過老杜遞過來的煙給卡在耳朵上麵。我也喜歡抽帝豪。填寫資訊的時候,有一項是婚姻狀況。我:“你婚姻狀況是啥?”老杜:“啥意思?”我:“就是問你結婚冇。”老杜:“哦,媳婦跑了,閨女撇給我了。”我:“……”那就填離婚。麵試,體檢,入職,入住宿舍,一套流程下來,又是從上午忙到了晚上**點。期間也是少不了幫老杜忙這忙那,不是我乾的,是一個一起應聘的剛高考完來掙學費的小孩。小孩也姓杜,跟老杜一輛大巴去的崑山,一路上老杜冇少麻煩他,最開始集合的時候我以為他是老杜兒子。一頓忙完,回十人間宿舍整理床鋪,老杜讓宿管給我們弄到一間房麵。十人間宿舍住了我們五個。老杜、小杜、我、還有兩個也是跟老杜他們一輛車來的河南小兄弟,小魚和小龍。老杜下樓打了二斤散酒,割了一斤豬頭肉,一包花生,一盒涼菜,邊走邊罵物價太貴。老杜招呼我們一起喝酒。小杜下樓又買了點鴨貨。五個人,坐在地下,找了個紙盒子把餐放到上麵,先是互相介紹。冇有天南海北,同是河南人。酒度數挺高,二兩下肚,都有點暈乎,小杜不勝酒力,早早的就回床上睡覺了,小龍吃到一半出去找女朋友開房,小魚跟著我和老杜喝的天昏地暗,幾次喝得栽頭就睡,老杜也是上頭了,兩巴掌給人呼醒拉起來繼續喝。中間停戰歇息的空擋,老杜拿出手機播了出去。“閨女,睡了冇。”“冇。”“我到崑山了,住到宿舍了。”“嗯。”“在家聽你奶奶的話,好好學習,手機少玩。”“嗯。”“想要啥想買啥了給我說,等我發工資就給你買。”“好。”“行了,也冇啥事了,你睡吧,我跟宿舍的幾個小兄弟聊會天。”冇回答,電話掛斷。短暫的沉默……我:“咱倆再去打一斤酒去?”老杜:“走!”然後我就我斷片了。我住325,隔天醒來躺在了323同位置的床上。看了看時間,六點四十,八點前要到廠去。揉了揉腦袋,這劣質酒喝完是真的難受。看著熟悉的環境陌生的人,意識到睡錯地方,我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回到325,發現老杜正摟著小魚打呼嚕。給他們搖醒,收拾好進廠上班。老杜被分配到最熱最累的車間,我,和小杜我們四個年輕人去了相對輕鬆的站班,我和老杜上白班,留下乾活,其餘人夜班再來。分崗位,找人教,挺簡單,傻子都能學會。機械似的一天過去,新人第一天不用加班,我和老杜比別人提前早下班兩個小時。回宿舍兩三公路程,我站一天實在是累的緊,提出打車回去,七塊,老杜不捨得,我說不讓他掏錢,屁顛屁顛的就上來了。回去之後,宿舍還是一股子酒氣,小杜他們仨為了白天能繼續睡著把我們喝剩下的酒給乾完了。複製粘貼的日子過去了五天。這天我輪休,老杜把當班組長罵了一頓,被停工一天,我還在睡懶覺,老杜回來看見我把我給叫醒。“出去喝酒去。”一盤花生米,兩盤炒河粉,一瓶二鍋頭,我倆吃了近倆小時。老杜的女兒中間給老杜打了次電話。“喂。”“喂,閨女,有事嗎?”“給我轉二百塊錢,我買個手機殼。”“啥手機殼要二百塊錢啊!”“還有其他的。”“還有啥?”“你轉不轉!”“好好好,我現在轉給你,記住,別亂花錢,該買的買,不該買的別瞎買。”嘟嘟嘟……電話掛斷轉完帳,老杜手機餘額七十七,我看到了。老杜這次暈的很快。喝醉了,嘴也鬆了。老杜小的時候,他爹打架把人給打的重度殘疾,那時正是嚴打時期,領了顆花生米,家借錢賠給別人。老杜的爺爺奶奶那時候基本冇有勞作能力,再加上三個小孩,老杜的母親一人拉扯著五個人的生活。“俺爺奶死得早,也幸虧死的早,要不俺媽得累死,唉,冇辦法。”我沉默。仨孩子中老杜排老二,三兄弟都冇上過學。“一個女的帶仨小孩,有吃有喝就不錯了,還想啥上學。”老杜喝了口酒。家名聲不好,找不到媳婦。老大在外邊打工結束帶回來一個上岸的小姐,冇得選擇,老太太同意了這門婚事。結婚七個月,生了個閨女。“老大知道不是他的種,能找個搭夥過日子的不容易,也就當成是自己的小孩養。”老大媳婦跑了,生完小孩冇多久,老大出去打工掙錢,有天老太太抱著小孩去找兒媳婦餵奶,屋的東西已經被收拾乾淨,人消失得無影無蹤。老大遠在XJ,知道了這件事,整天鬱鬱寡歡,有一天出去一個人喝悶酒,喝多栽進了路邊溝麵,隔天被髮現,人已經冇了。老大平時最疼老三,得知老大冇了,老三一病不起,冇兩天也去世了。“老孃小孩總得有人養吧。”老杜本來就隻在家種地。“種地養**俺一家人。”老杜選擇了進廠打工。“我掙的錢都給家了,小孩子學費貴,老孃還一身病,天天吃藥,我隻留了個酒錢飯錢。”“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哈哈哈哈”吃完講完,我付了錢,拉著老杜回去睡覺。後來我被調到夜班,老杜還是白班,除了調休基本見不著麵,從那以後一直到我離職,我們都冇再一起過。世界這幅畫的結構是那些站在高層的人所留下,或激烈,或平淡。恰是我們這些平常之人,才勾勒出色彩與靈魂。算下來老杜的女兒現在也上高中了,不知道懂事點冇。老杜又在哪,說不定現在又是拉著人在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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