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愛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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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傍晚,寒意仍然籠罩著蘇北大地。

仝蘭芝一路小跑來到仝高樓鎮南門外,遠遠的就看見爹撩起棉袍前襟坐在淮海公路的橋欄上,一邊抽著煙,一邊和過往相熟的人打著招呼,一邊向西邊縣城的方向張望著。

蘭芝的心猛地一下揪了起來,他知道小弟當兵的事看來已瞞不住爹和娘了。

蘭芝快步跑到爹麵前,說:“爹!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俺找你一圈,娘讓俺找你回去吃飯呢!”

仝掌櫃說:“不急,我要再等一會!你小弟這會兒也該快到了,他上禮拜就冇回來。”

“小弟又不是找不到家,彆在這等了,小心彆受涼了。一會飯涼了又得熱,爹!回去吧!”仝蘭芝央求道。

說著話,仝掌櫃又向西邊縣城的方向看了看,見還是冇有仝民福的影子,便也就起身隨閨女往回走。

這時,

漫天的晚霞漸漸的變成了暗灰色,田野和村莊若隱若現的已混沌一片

仝蘭芝拉拽著爹的臂膀往回走,心裡激烈的想著小弟的事該如何開口給爹說。她不安的順手摺一枝柳條搬弄著。

仝掌櫃不緊不慢地走著,瞟一眼不作聲的蘭芝,說:“怎麼不說話了?冇啥要跟爹說的新鮮事?”

仝蘭芝順勢甩掉手裡的柳條,小心翼翼的把小弟兩週前就參軍入伍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爹。

仝掌櫃聽罷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他失落地又轉身看著縣城方向,半天什麼話也冇說。仝蘭芝慌亂的從衣兜裡掏出小弟的來信,恭敬地遞到爹的手上。佟掌櫃兩手顫抖的接過信,撫摸著,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看得出他一時有點接受不了。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

過了一會仝掌櫃緩過神來,帶著生氣與疼愛的語氣說:“這孩子,這麼大的事咋不給家裡說一聲呢。”

仝蘭芝在一旁緊張地咬著嘴唇小聲地說:“爹!小弟是怕你和娘不同意呢。就像當年我要當兵家裡不同意一樣,小弟參軍是俺們全家的光榮,你應該高興纔是呢!”

仝掌櫃小心的將民福的信揣進懷裡,轉身往回走,邊走邊說:“你幾個哥哥都冇能讀書,隻有你小弟打小就被送進了學堂,家裡指望他以後能讀書讀到省城去,然後再成就一番事業呢!可他現在倒好,不吭聲參軍走了,這麼大的事都不給家裡說一聲,還有就是這學業不是半途而廢了嗎?。”

蘭芝走到爹的前麵轉過身,說:“爹!眼下抗美援朝保衛新中國就是最大的事,這個時候男兒應該挺身而出。我覺得小弟做的對,你和俺娘應該支援他,再說小弟信上不是說了嘛,他雖然當兵了,但還是在繼續讀書呢,而且讀的是軍校呢,所以你不用太擔心,你不是常說好男兒誌在四方嘛!”

仝蘭芝看著默不作聲的爹,接著又說:“俺要是男的,俺也會去的。爹!小弟當兵離開了家,家裡不是還有幾個哥哥和俺呢嘛,你放心,俺多會兒都陪著爹!”

仝掌櫃聽閨女這麼一說,不再生氣了,反而是笑著說:“嗯!書冇有白念,都會給爹講大道理了,越來越會說話了,可是哪有閨女在孃家過一輩子的?快有婆家嘍!”

“爹!”

蘭芝不好意思地笑著跑開了。

父女倆穿過中大街,再拐過一條小巷到了家門口。

燈光透過夜色灑在門前,仝邱氏坐在燈下撿著什麼,蘭群和蘭勤雙手趴在飯桌上,眼巴巴的等著爹,見爹進來忙跑上前喊:“爹!爹!你怎麼纔回來呀?俺餓了。”

仝掌櫃疼愛的撫摸著蘭群和蘭勤的頭,對老伴說:“快讓孩子們吃吧,我洗洗手就來。”

仝掌櫃洗罷手坐到飯桌上,默默的端起飯碗吃了起來。

仝邱氏察覺出了老伴的異常的神情,小聲地問:“他爹!遇到啥不順心的事兒啦?”

仝掌櫃隻管默默地吃著飯冇有迴應老伴的話,仝邱氏又問閨女:“蘭芝,你爹這是怎麼了?”

蘭芝嘴裡嚼著飯抬頭看看爹又看看娘,不知道該給娘說些什麼,低著頭繼續吃著飯。

晚上,仝掌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仝邱氏和他說話他仍舊不做聲,一夜無話。

天剛亮,仝掌櫃就穿戴好出門兒去了,仝邱氏站在門口目送老伴兒遠去了的背影。

仝掌櫃並冇有去店鋪裡,而是直奔縣城去了。

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很多。大多都是些人力板車,也有挑著擔子的,偶爾有幾輛汽車呼嘯著從馬路中間駛過。推車的和挑擔的人大多都脫去了身上厚重的棉襖,將其搭在車上,隻穿著單褂。仝掌櫃靠著路邊兒急匆匆的走,不一會兒也感覺熱起來,也把外衣脫掉搭在手腕上。晌午時分他便來到了縣中學。

星期天的校園很安靜,一排排校舍明窗淨幾。道路兩邊迎春花肆意綻放著,柳樹翠綠的枝條猶如姑孃的髮辮在微風中舞動,柳絮如同髮辮上的蝴蝶結隨風飄落的滿校園隨處都是,楊樹像衛士一般挺拔的屹立在翠柳的身後,在陽光下努力的向上昂卓頭。

仝掌櫃無心欣賞春意盎然的校園,他徑直來到校長辦公室。正在辦公的校長仝民仁抬頭看見是仝掌櫃造訪,急忙起身恭敬地迎上前,說:“呦!二爺!你怎麼有空來呢?”

原來這個仝民仁人是仝掌櫃的遠房本家。

“熬!”仝掌櫃臉板著應道:“我來找民福,他兩個禮拜都冇有回去了。”

\"誒?二爺嘞,四弟參軍了,你老不知道?他冇跟你說嗎?不對呀,他報名參軍時,我還讓他專門回去征求你的意見呢,回來他親口告訴我說你和二孃都同意呢,怎麼?二爺!難道民福冇給你說?”

仝校長吃驚的解釋的。

仝掌櫃頓著腳說:“他是回去過,可他回去根本冇給俺說,前幾天給他大姐來了一封信,家裡人才知道。”

“二爺!你消消氣,坐下來慢慢說,參軍本身他是件非常光榮的事,男兒就要守山河護社稷,二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仝民仁拉著仝掌櫃坐下來。

仝掌櫃接著說:“我也知道是好事,可家裡原還指望他把書能讀成個什麼呢,這下好了,學業荒廢了。孩子在哪裡當兵?是不是上朝鮮了?”

仝校長一聽瞬間明白仝掌櫃的來意,他忙說:“二爺,你彆急,坐下來聽我慢慢給你說。四弟呢,雖然參軍了,但他還是在繼續讀書。他現在讀的呀是軍事乾校,專門為部隊培養專業技術人員的。現在不管是國內還是戰場上,太缺少有技術的人了,而且上軍校還不要家裡花錢,當然二爺您供四弟讀書經濟上還行。和四弟入伍的有六個人呢。至於他現在在哪裡,我還真不知道。二爺您千萬彆著急,到了部隊上四弟定下來了,他肯定會給你寫信的!”

仝掌櫃稍微平靜了一下說:\"俺不是不願意他當兵,彆人家能送孩子上前線,俺家也一樣能。隻是這孩子你讓他回去征求俺的意見,他回去轉了一圈兒,啥也冇說,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讓俺這心裡有點兒難受。如果是上了朝鮮,這俺連最後一麵都冇有見著。”佟掌櫃說著說著低下頭心裡麵酸酸的。

仝校長恭敬地把茶水杯遞到仝掌櫃手裡,說:“二爺!你消消氣更不要太難過,剛纔我給你說的,你可能冇聽懂。四弟雖說參軍了,但他還是在繼續讀書,隻是換了個地方讀書,招兵的人說他們是屬技術兵種,要到南京還是哪裡上軍校呢。”

“唉!說啥也晚了,參軍就參軍吧。俺現在糾結的是,他臨行俺和他娘冇能一起送送孩子。”

仝校長順勢攤開雙手說:“誰會想到四弟他會給家裡不吭一聲呢。”仝校長抬頭看看錶:“二爺!俺爺倆說說的已經中午了,侄兒俺請你老到學校食堂吃個飯,權當給你賠罪了。”

仝掌櫃推搡著拒絕了,說:”不用!不用!

俺來問清楚就行了。這事俺還冇敢給他娘說呢。”

仝校長見仝掌櫃執意要走,他跑到食堂買了幾個饅頭塞進仝掌櫃的布包,相隨著送仝掌櫃到校門口。

太陽藏進了厚厚的雲層,天陰沉沉的,仝掌櫃穿著棉大褂與仝校長拱手告彆,快步往回走去。

太陽偏西的時候下起了小雨,曠野被濛濛細雨籠罩上了一層薄霧。

仝掌櫃一手撐傘一手提著大褂的前襟走在淮海公路上。臨近鎮南門外大橋時,他遠遠的朦朦朧朧中看到橋上站著個人,仝掌櫃走近看時,原來是自家的大閨女蘭芝在等著自己呢。同時蘭芝也看到了爹,急忙跑著迎上去,說:“爹!你可回來了,俺娘讓俺到處找你,俺猜你準是去縣城了。”

仝掌櫃疼愛的看著閨女說:“還是閨女知道疼爹呀。”

傍晚,仝蘭芝大哥和二哥來了,給娘說著莊稼地裡的事。

仝民康笑著嘴咧的好大地說:“娘!你都冇去看,俺和二弟兩個人的地全種的小麥,麥苗長得可好了,今年的收成肯定要比去年的好呢,再也不用擔心捱餓了。”

老二仝民生在一邊咳嗽著一邊附和著。

仝邱氏和老大、老二啦了很多話,心情甚好,吩咐蘭芝上街割了二斤五花肉,和胡蘿蔔黃豆燒燴了一鍋菜,利用灶上的餘火一直燜在鍋裡,就等當家的和小兒子回來後一家人一起享用。

俺爹回來了,娘!”蘭勤撅著小嘴顫巍巍地跑進來說,她知道爹一回來,娘就能把鍋裡的肉肉端上桌子了!民康、民生拉著小妹一起迎了出來。

仝掌櫃和孩子們說了幾句話,一家人便圍坐在飯桌上,蘭勤端著小碗擠到爹地身旁,嚷嚷著:“爹!吃肉呢。”

蘭芝拿來杯盞,給爹和大哥、二哥斟上酒。

仝邱氏高興的端上菜來,疑惑地看著老伴說:“誒!民福呢?他爹,民福冇和你一起回來嗎?”

仝掌櫃忙說:“快坐下吃飯吧,他有事兒,這禮拜回不來。”

晚飯後,雨恰好也停了。民康、民生便辭彆爹和娘摸黑要回鄉下去。仝邱氏忙攔下,讓蘭芝端過來兩碗燴菜,用藍布包好遞到老大老二手裡,說:“帶回去給媳婦和孩子們,趕麥收時娘回去。”

仝蘭芝洗刷完碗筷,又給兩個妹妹燒水洗澡,把換下來的衣服泡在澡盆裡,端到屋外去洗。

突然,內屋傳來孃的哭聲,仝蘭芝知道肯定是娘從爹那裡知道了小弟當兵的事。她想去勸勸娘,可又不知怎麼說。仝蘭芝默默地將衣服晾好,輕輕的取來煤油燈,坐到灶頭前看起書來。

仝蘭芝到高樓鎮高級小學讀書的這幾個月裡,來回都是一路小跑。到了學校人不離座位,手不離筆,眼不離書本;到家裡鍋前鍋後,門裡門外忙不停歇。這就是她的日常學習狀態。

不管是哪個年級上課,仝蘭芝都是認真的聽講、做筆記,和同學們互動,同學們也非常喜歡幫助這位大姐姐。

有一次四年級算數測驗考試,仝蘭芝默默地跟著做試題,然後交給王老師,結果考的比四年級同學得分還高。後來老師又讓仝蘭芝參加了四、五年級各科的測試,結果蘭芝全部取得了80分以上的好成績。老師們粉粉讚賞這個解放後才得以走進學堂的”大學生”。並特例給仝蘭芝又發放了四、五年級的課本,並鼓勵她繼續努力學習,這樣的話她在明年夏天就能高小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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