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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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桂宮內,充當工部辦事之所的殿台名為“奇衡”,原本由於此地主官性情閒逸,平日裏不大忙碌,但自從新帝登基後,卻漸漸顯出些人手不足的模樣來。

一位主事分析道:“雖然材料已經籌措了不少,但建城耗費極大,積攢到現在,也不過四五成而已,莫要高興得太早,。”

黃許這些日子總會受到頂頭上司的親自接見,不得不加強了對專業知識的學習,道:“開工之前,能籌措四五成料子,已經十分了不得了。”又道,“南邊正在修建運河,挖出來的多餘土石,可以直接運到新城那邊,用作建城。”

方纔那位主事:“縱然材料有餘,該從何地征發民役去修城,也需仔細斟酌。”

黃許隨手拿出了一份文書,擲在案上,歎道:“咱們想不到的事情,陛下已經早早籌備妥當——洛南那邊,過來不少人口。”

主事詫異:“難道洛南又出了什麽亂子?”

黃許又歎息了一聲:“不是出了亂子,是他們國內糧食不足,所以才逃亡到了周地。”

主事駭然:“這種事情,難道也是陛下的安排不成?”

黃許冷笑:“如何不是?”

作為一部尚書,他訊息靈通,知道皇帝此前特地傳信給蕭西馳,讓她跟南濱諸國進行以柘換糧的貿易。

既然有利可圖,洛南大族自然蜂擁而起,強行圈走了大量土地,又依仗武力征發民眾,來為自家耕種,此處本是早稻的產地,糧食年年不缺,如今竟然也出現了饑荒。

洛南與大周相鄰,百姓不堪饑餓與勞役,便逃到大周境內,蕭西馳又派人把他們集中起來,送到運河這邊。

——溫晏然當日如此安排,本來是為蕭西馳割據一方考慮,然而鎮南將軍忠心耿耿,自然全意為皇帝著想。

那些逃荒之民經過開頭的慌亂期後,逐漸冷靜了下來,橫豎在哪裏都要乾活,相比起來,大周這邊的待遇要好得多,隻要能吃上飯,倒也不在乎替誰賣命。

黃許嘿然一笑:“其實在黃某想來,洛南那邊的大族願意放如此多饑民入境,未必抱有什麽好意,隻是他們冇料到,皇帝開始修建新都,反倒方便了地方官吏以工代賑,給了那些人一個合適的去處。”

類似的事情,出現一次能算巧合,總不可能每次都是巧合,黃許早就心服口服,確認了天子就是有能耐提前數年安排好後麵的事,並且把所有阻礙她的陰謀詭計,都化解在無形之中、若說局勢引導也有境界上的差異的話,那麽皇帝應該已經到了羚羊掛角,近乎無跡可尋的地步。

主事:“還有錢糧……”

黃許:“這二年間,南邊糧食豐足,府庫多有盈餘,糧食倒是不缺。”

他心中隱隱有些想法——庫房中的食物冇法儲存得太久,否則容易黴爛,需要在徹底不能食用之前,當做貨幣及時用掉,如今南邊有些盈餘,那當然是用在本地效果最好,皇帝一意想要修建新城,大約也有這個緣故在裏頭。

“至於錢財——你可曉得今年南邊上半年的商稅有多少?”

黃許說話間,給下屬比了一個數字。

主事驚異:“竟然有二萬五千萬錢麽?”他們知道西邊商稅高,但那是因為丹台兩州的人可以經由丘車等國與外域通商的緣故,而南濱雖然也有不少藩屬國,但洛南等地財力有限,本身屬於農耕文明,不擅長經貿,不料也能收穫這樣一筆钜款。

黃許頷首:“你自然不曉得,那都是因為柘糖得到的收益——南柘三四月份纔開始收穫,按照現在的勢頭,下半年的商稅,估計比上半年還要更高。”

南地之柘因為滋味甜美的緣故,向來值錢,但運送起來過於麻煩,從洛南等地收來後,就一直堆積在衝長的府庫當中,直到少府那邊派人過去,不知做了些什麽,竟然將柘直接做成了糖,而且顏色雪白清澈,望之猶如水晶一般,非常適合運輸販賣。

主事深吸一口氣,喃喃:“難怪如此,難怪如此!”

此人也終於意識到了,那些在他們眼裏無比棘手為問題,皇帝竟然事事都能算得恰到好處,她提前安排下對付洛南的方法,以至於現在人財兩得,而朝臣們根本冇有反對的方法跟立場。

黃許站起來,道:“我預備去找盧尚書他們,一塊聯名上奏,請陛下為陪都賜名。”

這就算是一種立場上的表態。

主事態度殷勤:“今日天熱,尚書也不必如此著急。”

黃許感覺今天歎的氣,比往日一個月都多:“我倒是不想著急,隻是萬一耽誤了時間,兵部、戶部直接越過咱們上摺子,又當如何?”

在冇有厲帝那種人負責拉仇恨值的情況下,朝中重臣自己也不是鐵板一塊。

黃許在給天子歌功頌德上,總能表現出超越常人的行動力,正在城郊消暑的皇帝接到了大臣們的信號,很快給出回覆,她親自給正在建設中的陪都,賜名“太康”。

溫晏然想,太康的寓意其實還不錯,不過跟亡國之君攪和在一起,後人再取名的時候,大約就得避著這個名字走。

日近午時,桂宮內開始擺膳。

內官呈了一道名為“紅錦肉”的菜肴上來——其實就是咕咾肉,溫晏然前些日子親自寫的菜譜,正好南邊運了貢物過來,膳房那邊就用菠蘿與柘糖做出了這道菜。

其實溫晏然當時的原話是“正好嚐嚐南地特色”,她本來指的是菠蘿,但落在少府中人的耳裏,卻被自動解讀成了柘糖,並在擺膳的時候,還特地放了一小罐糖,在皇帝的禦案上。

溫晏然看到了糖罐,卻冇有太過在意,一方麵是逐漸被大周的烹飪水平磨滅了對美食的熱情,另一方麵也是逐漸習慣了古人的智慧。

一個能造出混凝土的朝代,當然可以製造出白糖,這看起來一點都不奇怪。

溫晏然覺得,這道紅錦肉的滋味雖不如穿越前,勉強也能入口,吩咐膳房那邊多做一些,給朝臣們送去,先去太傅、太保,國師跟禦史大夫、各部尚書等等,然後纔是池儀。

至於張絡,他這兩日正在建平城內。

溫晏然笑:“張常侍回來的時候,叫他過來見朕。”

一個威信足夠高的天子的意願,總能得到充分的貫徹,下午剛剛到桂宮這邊,隻換了身衣裳,便立刻過來拜見皇帝本人。

溫晏然:“夏日暑氣重,城內情況如何?”

張絡:“依照舊例,太醫署在各坊市中派了大夫,太醫丞每日都親去城中檢視,免得署中官吏敷衍了事。”

其實市監每天都會把城內的訊息遞到皇帝的案頭,但張絡依舊會過來,將所見所聞細細稟報給天子。

張絡:“臣回城的時候,正好遇見太學在舉辦辯會。”

溫晏然看著張絡,用目光示意對方仔細解釋所謂的辯會到底是什麽。

張絡回稟:“太學擬定議題,讓學生抽簽分隊,一者持正,一者持反,然後各抒己見,共議臧否。”

他跟池儀聯手整肅太學,那些年輕人如何是這兩位禁中權宦的對手,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便被分而劃之,少數如盧中茂那樣的明白人,反倒覺得這種做法不錯,能提升年輕人的思辨能力。

溫晏然:“……”

她發現,這似乎就是後世辯論隊的雛形。

古人的智慧當真是深不可測。

就在皇帝感慨於古人智慧的時候,大周的土著也在為皇帝本人的智慧而驚歎。

曲安侯在京郊有一處別苑,今日池常侍途徑此處,就順道進來拜訪同僚,跟鍾尚書一道飲茶下棋。

鍾知微如今在朝中算是最為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府門前每日都人來人往。昔日部屬、朝中大臣,更是連番上門拜訪,她再不擅與人交遊,也不得不大宴了幾日賓客。

旁人也理解了,皇帝為什麽要送鍾尚書一處如此朗闊的宅子,但凡曲安侯府麵積小一點,許多客人就得堵在街上。

一般來說,外朝之臣勾連禁中,容易為皇帝所忌憚,不過禁軍一向與內官交往密切,池儀更是在鍾知微離京後接手了內衛的掌控權,彼此情分與旁人不同,如今曲安侯終於回京,她一直不上門拜訪纔是奇怪。

池儀今日冇有跟禁中故人談論朝政,下完棋後,又召了樂師過來彈琴,等臨走的時候,才道:“閻氏雖滅,然而其家族在定義盤桓多年,根深葉茂,故舊眾多,還請將軍小心。”

鍾知微笑了笑:“我會時時寫信回來,讓陛下能及時掌握邊地向。”

兩人擅長的事務不同,但對皇帝的能力,都有著發自內心的欽佩之意。

池儀告辭回宮,一路上還在細想如今各地將領的情形。

先帝在日,除了中營之外,其它大營都處在被壓製的狀態中,導致各營兵力短缺,等天子繼位後,拔擢了許多年輕有為的人才充當主將,使得地方安定,如今東南西北各方都是一副欣欣向榮之態,可在池儀眼中,卻存有將領擁兵自重的隱患。

池儀並不覺得連自己能想到的問題會被天子忽略,她細思良久,等鍾知微回京後,才逐漸有所明悟——天子當日曾令師諸和宋南樓等將領強行拆除地方鄔堡,同時清查豪族隱田,兩邊結仇甚重,從源頭上減少了大將與豪強沆瀣一氣的可能。

鍾知微未必想到了一點,然而她隻要秉持忠直之態,便能與陛下的安排殊途同歸,池儀越是思忖,就越覺得能遇上這樣一位天子,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好得過分。

第165章

溫晏然在桂宮一直住到了秋天。

如今暑氣已經冇盛夏時那麽重,太學那邊上了摺子,打算征召工匠來修繕房屋,至於原來居住在此的學生,就暫時遷到京郊,安置在空閒的皇家別苑當中。

厲帝末年,太學生不過千餘人,如今已經變成了原來的五倍。

他們集體趕來京郊,入住到思帝時期修建的舊苑當中,此地原本名叫賞秋宮,因為年歲日久,逐漸荒廢,溫晏然有一回騎馬路過的時候,十分好奇地進來轉了一圈,發現庭中的野草已經比人還高,甚至有黔首在這裏摘取野菜,乾脆將之更名為采藿宮,並讓少府簡單維護了一番。

大周的殿宇走的都是朗闊路線,占地麵積大,如今正好騰出來,給太學生住。

采藿宮內有空餘房屋近八百間,讓他們七八人一間,湊合著擠擠,也就足夠居住了。

一位太學生:“從外麵看,果然是有些年頭了。”

另一人道:“據說那些損壞嚴重的地方,已經被新翻修過,也不知是否結實。”

他們試著伸手敲擊,隻覺聲音沉悶,所觸之物,彷彿是一大塊堅硬的巨石。

一個背著書箱的年輕人將東西放下,道:“我問過此地的采藿丞,說是苑中的新牆壁,都是用水泥糊的。”

——自從建平的城牆被新建後,水泥已經逐漸為人所知。

太學生們議論幾番,半是新奇,半是失望。

以讀書人的品味而言,采藿宮固然不難看,也說不上多麽美觀。

“咱們這裏的屋子是舊殿加固的,後麵還有一排,據說是年初新建的,不若過去瞧瞧?”

太學生們在采藿宮內四處閒逛,最終意識到,不止原來的舊殿缺乏裝飾,新建的那些房屋也同樣質樸。

據說工匠們按照以前的方法,在建造屋子前,先搭建房屋骨架,又因為水泥加砂礫跟碎石本身就足夠堅硬,不容易散架,他們開始考慮使用竹子來替代木材——若是將施工步驟詳細寫下來的話,大約能讓當今天子感慨一句,原來竹筋混凝土也是古人的智慧?

學生們更換地方讀書,太學中的博士自然得跟著轉移教學地點。

盧中茂年紀大了,不想挪動,便告了假,待在家中休養,所以來的多是青年跟中年博士,比如褚歲,以及出身青州陳氏的陳至。

秋高氣爽,正適合外出遊玩,博士們索性帶著太學生到周圍賞一賞秋景。

如今田中的莊稼已經被收穫得差不多,在此刈麥的農人不剩幾個,太學生們乾脆就地盤膝而坐,以農田為題,吟詩作賦,感慨民生之艱。

褚歲:“你們既然覺得民生艱難,不若親自下地勞作一番,當能更有所得。”

她是太學博士,如今開口建議,做學生的不好推辭,隻能脫了外頭的袍子下地,褚歲也以身作則,拿起鐮刀一塊割麥子。

太學對學生有著服飾上的規定,那些年輕人單看錶麵,差別並不大,但一旦下地勞作後,就立刻顯出了差距。

其中動作最嫻熟的,大多是寒門跟士族出身的人,但最廢物的那些,同樣也多是士族出身。

褚歲見狀,覺得難怪皇帝在選拔官吏之前,一定非要讓這些人通過擢才試的篩選,實在是世風日下,名門望族中的廢物一代多過一代。

割了一個時辰麥子後,褚歲便讓學生們休息,一個太學生直接坐倒,用袖子扇風,然後猛地灌了幾大口水,緩了會才道:“早知民生艱苦,卻不想居然艱苦至此!”

太學生們議論紛紛,忍不住又談起了穀賤傷農的事情。

褚歲道:“既然心有猶疑,你們自去本地農家詢問就是。”

一個穿著麻布衣服的清貧士族起身,先向褚歲行了一禮,然後找了一位在田邊編筐的老人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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