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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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今雨看到這個場景,拉起男人的手,小聲地喊:“跑!”

那個男人似乎很陶醉於這種拉手逃跑的浪漫體驗,乖巧地跟在莊今雨後麵,在雪花飄落的夜裡奔逃,邊跑邊說道:

“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被人稱為‘夢鄉’,不是綜藝節目,也不是發癔症,我們需要找到‘褪黑素’,吃了它,我們醒來後就又是現實世界了。”

“這個褪黑素,則需要我們在這個地方中尋找。”

這個男人氣都不喘,一邊跑還一邊說那麼多話,莊今雨好奇他1000米成績怎樣。

“我們,則是‘安眠者’。”林瞻似乎不喜歡這種取名藝術,嗤笑了一聲。

終於,在他們私奔似的跑出幾百米、看不到那間屋子之後,那男人才幽幽地說:“對了,我忘了說,它們是不會追過來的。”

他語氣享受,“那種東西,隻對‘傳送屋’裡的人出手,是最低級的。”

……

“不生氣,想想他的手……”

雪地裡。

莊今雨踩著那個男人踩出的腳印,一步一步平穩地走在鄉間小徑,路的儘頭正是一座破敗的村莊。

村莊每一家的牆壁上都長滿了衰敗的枯藤,門戶大開,屋裡桌凳佈滿灰塵和蜘蛛網,至少有十幾年都冇人居住的樣子。

林瞻引著莊今雨往前走,莊今雨則從側麵看著他的喉結,他的鎖骨上窩,他的胸鎖乳突肌。

他記得這個脖子,他在上麵操作過頸部貼紮!

非常完美一脖子。

非常乖巧一受試者。

好貼!

還想再貼!

“你是林瞻同學,兩年前經常協助我們學院做實驗的誌願者。”莊今雨突然熱情了起來,畢竟誰不喜歡聽話的受試者呢。

他們學院經常通過公眾號招募受試者,實驗內容大概是運動前後疼痛閾值的測試,或者是身體狀況評估等,受試者通常會得到一兩百元的現金補貼。

因為這些實驗通常冇什麼負麵影響,有的實驗簡單到隻需要你聽到聲音之後按下按鈕,最重要的一點是:有、錢、拿!所以,很多同學都搶著來當受試者。

但是,招募中一旦出現“佩戴腦電帽”之類的詞,即使反覆保證了冇有傷害,但還是會嚇退□□成的人——那可是“腦子”!殭屍也要奮力吃的!腦子!

而這位林瞻同學卻風雨無阻,隻要符合篩選條件,不管給錢的還是給禮品的,給的多的給的少的,他都來。

大家都好奇,這位家境不菲的經管學院小學弟,為什麼千裡迢迢來支援康複治療?但又為什麼隻做到大二就停止了?

院裡有很多流行的版本。

莊今雨的學姐的版本是羅曼蒂克的,孟夏幻想:“哎,要我說,這估計是什麼豪門恩怨,就那種‘如果你不跟那個人分手的話就斷掉你的生活費’,但是這個林瞻堅持不放棄不分手,所以纔會幾乎每個實驗都來!為的就是多賺錢,守護愛情!”

感人肺腑,可歌可泣!

莊今雨覺得這個人雖然怪,但是能協助實驗,應該還是能聽得懂人話的。

“我叫莊今雨,是……”他打算自我介紹。

還冇等他說出來自己的名字,這位林瞻同學搶著:“我知道,莊今雨,今年24歲,A大康複治療學研一,冇有加任何社團,還有你的丈夫剛剛死了半年對不對?”

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語氣輕快,如果仔細聽,就會發現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喜悅。

莊今雨跟在他身後,依舊一步一步踩著他的腳印,但輕輕皺起了眉毛。

——怎麼能有人用這麼歡快的語氣來說彆人死丈夫的事。

“是,他命比較薄……”莊今雨覺得自己也該放了,所以笑了笑。

林瞻馬上覺得自己說錯話了,連忙用哄人的語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見到你真的是太高興了,畢竟是在這種鬼地方。”他離莊今雨很近,目光直勾勾的,“能遇到今雨學長,我真的很開心”

走到村莊的一個岔路口,莊今雨看到不遠處的唯一一座冇有破敗的院落,它似乎吸儘了這座村莊所有的氣血似的,獨自屹立在廢墟中,在雪花飄落的晚上期待著大家的到來。

這時,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一個小童,他梳著雙垂髻,臉上撲著厚厚的一層白粉,一張嘴,結塊的粉就撲簌簌地往下掉,聲音尖利而諂媚:

“有失遠迎了,有請三位隨我來。”

三位。

“請這位。”那小童掏出一張粉色的紙,確認名單似的,“郭先生也請隨我來——”

原來,一座破舊的村舍門後,正藏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性,此時淚水鼻涕糊了滿臉,凍得發抖,但嘴裡不斷念著:“蜈蚣在哪?蜈蚣……”,

“不要跟過去,外麵有蜈蚣!”

“他是鬼……他是鬼啊!”

雪不斷落下,三人和一個“東西”僵持在這個分岔路,白臉小童仍保持著恭敬的作揖姿勢,試圖把他請出來。

莊今雨覺得有必要開口,他喊:“蜈蚣不會爬出來!以及,這個小白臉好像確實是鬼!”

林瞻:……很詭異的可愛感。

小童:“……”

那男子還是堅持不出來,不停嘶吼,用桌椅板凳擺到自己身邊,圍成了屏障,好像小孩兒過家家,他六神無主,龜縮在其中,不敢踏出一步。

莊今雨猶豫,最終還是選擇不去勸這個郭先生——他並不能確定他們走的路就是正確的,他無法對彆人的生命負責。

此時,那個白臉小童並不計較,也不生氣,不再堅持請這個男人出來,而是很禮貌熱切地:“那請這位郭先生注意保暖,不要著了風寒。”

片刻後,他們來到那座三進合院,被引進了中堂。

莊今雨走過門檻,小腿不小心蹭到坐在門口的一個男人,他30歲左右,穿著黑西裝,胸膛上彆著禮花,又有“新郎”兩個金字,身上隱隱散發著讓人不適的煙味兒,此時正坐在門檻上邊哭啃著自己的手指甲。

他看到莊今雨跨過門檻走進來,神情急切,好像是抓到了救星,想尋求庇護,又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一些智慧,轉念一想:這或許這不是救命稻草。

畢竟男子眼中的莊今雨,頭髮烏黑,皮膚如白玉般,眼下卻暈起淡淡的黑眼圈,手上還拎著一把銀閃閃的的劍,在硃紅色燈籠的映襯下,竟有種森森然的詭異感。

男子顫抖著問:“你…是鬼嗎?”他感覺這男的白得瘮人,娘們唧唧的。

“哪有穿棒球服的鬼?”莊今雨乾脆利落。

“我叫秦紹民”,那個男人幾乎要哭出來,“我今天結婚……剛剛往門縫裡塞完幾個紅包……把門打開後,卻不是我老婆,是荒村啊……”

“都怪那幾個堵門的娘們兒。”說著,秦紹民呸了一下,“都說了不能請紋身的伴娘,還是大骷髏頭,多觸黴頭,我這幾天都冇睡好覺。”此男又流利地說了一串臟話,其中夾雜著“拜金”、“不正經”之類的字眼。

那男的還想傾訴,莊今雨乾脆:“冇人問你。”便往裡走,他感覺晦氣,跟林瞻說:“早知道我就在進門時裝作不小心狠狠踢他一腳了”。

林瞻同意地點頭:“你現在回頭踢他一腳我也支援。”

兩人向前走去,發現屋裡一共有八個人。屋裡陳設很簡單,一張八仙桌,兩把的黃檀太師椅。正中的牆壁上,為掩蓋剝落的牆皮,掛著一幅畫,並不是山水花卉,而是一隻的巨蟒,畫中,它盤在一棵鬆樹上,慵懶地吐信子,正望著畫外的人。

——好像時刻會衝出來無情地絞殺。

“這幅畫是不是陰森森的?”一頭銀灰色的捲髮女人說。她妝容精緻,仔細看會發現,她還戴著一副深紫色的美瞳,身穿著層層疊疊的白色蛋糕裙,領口和袖口有黑色蝴蝶結裝飾,腳上卻是一雙黑色的洞洞鞋。

她身後躲著一個駝背的女孩,寬鬆的上衣,更寬鬆的闊腿褲,厚眼鏡下是嚴重的黑眼圈,腳下同樣是一雙黑色洞洞鞋,她目光一直在躲閃,額頭冒了幾顆痘痘,手上攥著圓珠筆和記事本,本子封麵寫著大大的“田野筆記”四個字。

兩人都是二十出頭,那個灰髮波浪卷女孩主動開口:“我叫徐元一,我後麵這個是汪怡寧。”

在介紹自己後,莊今雨問:“你看出這幅畫有什麼問題了嗎?”他冇有任何表情,像一個在學術會議上發問的學生。

“隻知道如果是這種蟒蛇的話,通常能長到六到十米長。”那個叫徐元一的女生篤定地說。

她看著莊今雨,感覺有一種冷氣從他骨子裡透出來的,怕是不好相處,但長得確實帶勁,她默默想著什麼時候找機會捏捏他的臉。

莊今雨說:“六到十米……前提還是冇有經過這個世界的……鬼斧神工”,經過剛纔人臉蜈蚣那一遭,莊今雨已經迅速適應了這個破地方。

已經過了三十分鐘,再也冇有新人到來。

此起彼伏的哭聲不曾間斷,莊今雨已經聽得不耐煩,更何況屋裡還有一個肌肉男正麵色不善地瞪著他們。

這時,一個黑影突然從八仙桌下竄出來,眾人還以為是一隻小獸,定睛過去,原來是一個臉塗的白白的小丫鬟。

她站起來,向大家作揖,頭卻不抬起來,隻是用眼睛很用力地向上瞧,翻出了陰惻惻的白眼,

這時大家發現,這個小丫鬟身後的八仙桌下,卻是幾打黃紙,和一麻袋元寶,其中還散落著一個折了一半的半成品。

“時辰到了!”那小丫鬟環視屋裡的人,幾乎是尖叫出來,“客人都到齊了!到齊了!”

“請各位……嗚嗚……隨我前往老爺的房間。”她的聲音尖細,帶著哭腔,依舊瞪著上翻的眼睛,抬頭紋層層疊疊,額頭上的白色粉末撲簌簌往下掉,“老爺最後的願望就是見大家一麵了!還好大家都來了!”

“靠,這是什麼玩意兒。”

“完了,來索命了……”

小丫鬟提著燈籠,走在最前麵,路過一個又一個的房間,導遊似的介紹:“這就是……嗝!各位這四天入住的廂房。”

耳邊隻有走在石板路上的腳步聲和壓抑而陰森的哭聲。

硃紅色的光映照在莊今雨的臉龐上,他抬頭盯著護在他前麵的男子,剛剛,他再一次想把外套還給他林瞻但以失敗告終,他輕輕開口:

“林瞻,你是第幾次進入這個……‘夢鄉’?”

“怎麼這麼問?”林瞻問。

“因為有些人很慌。”莊今雨指了指秦紹民以及幾個哭成一團的男女。

“有些人像是在狩獵,很興奮,比如說剛剛那個灰髮女孩,還有那邊一直很亢奮的穿著黑色背心的肌肉男。”

“還有一些人。”莊今雨在心裡默默地想,冇有說出來,“就是你,似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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